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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52:19 作者: 雲雨無憑
「折枝。」盛星輕飄飄去叫,還沒出聲兒就鼻子酸疼,大夫進來又走,把落下的針筒藥劑拿完。
「折枝。」即便是顫抖又和著淚的,可盛星沒停。
「鄭先生……」他又喊。
一條晃晃悠悠的陽光,從帘子間隙進來,像明亮的綢緞,搭在了折枝身上;也不加俊俏的小臉兒了,絲線頭髮蓬亂著,被剪得七零八落。
盛星忽然不敢怎麼瞧他,只含著淚撇過臉,壓著聲音問那僕人:「怎麼這樣兒了?」
「盧家太太姨太太們——上午扔到醫院來,人就不成了。」僕人回話,仍舊跪在哪兒,顫抖著給折枝穿鞋。
盛星轉個身,這才全然看見折枝的慘相,曾經啊,美艷雍容的角兒,今天面目全非了。
「折枝,我來了。」盛星也跪下,去握折枝那泛溫的手,他看著修得圓潤的指甲裡頭,全是血污。
僕人湊上前,指頭往折枝鼻子上貼,「嗚嗚」哭幾腔,說:「出不了幾回氣兒了。」
盛星也不知曉他身上受著多少殘暴的傷,血順著手腕下來了,再將紗布填滿,浸染著盛星的指縫,那麼急躁洶湧,盛星捧著他的手,知覺自己喉間都漫上了痛楚的血味。
心電圖在平緩之後發出一聲永無息止的銳鳴,盛星不清楚有什麼人進來;手上黏膩的血如洪流,正以一種悲傷淒嘆的姿態流淌、漫開。
許久,才再喃喃出一聲碎玉般的:「折枝」。
他真想他說句話,或是立馬湊上來挑喜歡的點心吃,盛星願意聽他罵罵咧咧講盧家的事兒,願意陪他捧碗茶在暖房裡,睡不著所以坐一宿……
「鄭先生……」僕人也不顧忙亂的醫生還有無回天之力,只頹喪又虔誠地在角落裡跪好了,趴下去,細語,也不明白在拜誰。
盛星想叫折枝的名兒,可他那一句,生生在喉嚨里卡住了,醫生緩緩轉身來,目光里含著一種清淡又奇異的悲愴,慢慢說道:「他死了,您大伙兒節哀吧。」
盛星忽然就上前,扯開了窗的帘子,太陽在雲里了,因而光有些柔暖,折枝仍舊安靜地躺著,像是偷來一個閒適的午後,要睡個好覺。
最先響起來的,是折枝家僕人嘶啞尖銳的哭,他起不來了,還那樣趴著,慢悠悠,把額頭往地面上砸。
折枝面容是傷中的詭秘,可在暖光里大概柔和了很多,盛星跪下去了,他嘗著嘴邊兒上咸熱的眼淚,摸折枝被剪壞的頭髮。
「折枝……」他嘴角往下彎,接著,失去對神態的全部控制力,淚大概在一瞬間爆發,弄得眼前頭霧蒙蒙一片。
像是開了細碎留香的、白顏色的花兒。
輪子往五湖園打電話的時候,盛星正在台上聽滿堂的喝彩。
江菱月手底下過的,無非是一些百貨生意的文件,他自知道從信任與能力來說,陳岳敏都不可能很快給他重任;接電話時候嚇了一跳,輪子在那頭有點兒結巴,說:「江先生吧?」
「是。」
「現在盛先生在台上,我們一會兒就回家了……今兒,鄭先生死了。」
「折枝?」
「哎。」
江菱月把窗兒關上,因為擔心夜裡颳風,叢茗捧著水果盤子來了,「砰砰」敲門。
「謝謝您了,我現在得回去。」
「急事兒啊?」叢茗仍舊熱情萬分,擠了擠眼,說道。
江菱月裝文件的包兒在手上拎著,他理了理襯衫的領子,隨意拎著灰色的西服外衣,伸手就把電燈關上,在鎖門的時候嘆氣,說:「原本要加班兒的,家裡忽然來電話,一個朋友過世了。」
叢茗微胖的臉蛋兒有些緊繃,她沉思,又扯起笑容,閒慢地說:「您得放寬心呀,最近怎麼老出事兒……我剛在廚房裡聽說,南雁商會的盧老闆,給個慘死的小戲子要厚葬。」
「哦。」即便江菱月心裡乍現無數猜想與困惑,可他沒有大動聲色,僅僅接納裡帶著些微的訝異,沖叢茗點了點頭。
到盛星家的時候,輪子剛把花雕斟上。
屋裡一張圓桌,盛星手上捏了半顆饅頭,他咬著筷子,對江菱月說:「坐吧,晚了,挺累。」
秦媽躬著腰把碗筷子捧來了,她眯眼看了江菱月半天,忽然有些憂愁地詢問:「您是不是在那裡頭沒吃好?」
「倒可以,吃的有廚房在照顧,」江菱月恭敬地接了餐具,囑咐,「晚了,您去歇吧,輪子也去歇了,要什麼我自個兒拿。」
秦媽倒沒走幾步,可喉管里總竄著嘶啞的氣,她抿了抿深暗的嘴唇,又說:「給別人做事兒啊,能吃飽也算行,回來多好啊……」
盛星盯著江菱月的眼睛,細細瞧半天,問:「不忙了?怎麼就回來了?」
他眼裡明顯是傷痛與疲倦相摻的紅,連那俏麗鼻尖也有些楚楚可憐了,半面風情,半面神傷,正很美地在盛星神色里暈開。
江菱月吞了口唾沫,低著聲兒,說:「輪子打電話的,說了折枝的事兒,我怕你一個人憂心,就趕回來。」
「我幫他把——把頭梳好,新衣裳也穿著了……不好的是,都走了,還破相;我問盧老闆怎麼對待的,人家說,不來奔喪了,光給錢就成了。」盛星還在倔強地嚼著饅頭,可話沒說完,淚就染了滿臉。
酒入口是甜,可回味酸到牙根兒里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