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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52:19 作者: 雲雨無憑
輪子把一堆亂衣裳整理好了,不知該不該收盛星陳在妝檯上幾排珠花,他順口說:「爺,您靠自己活啊。」
他能夠徹底藏著事兒,另一個原因是膽怯吧,因此,至今沒人知道他雨夜裡窺見了那些羞於上口的情形。
「你猜我夢見什麼了?」盛星輕飄飄說著話兒,白玉指頭捻起薄荷綠豆糕,咬了個尖兒。
輪子回答:「猜不著。」
窗外頭極曬,像是要把人吸進爐子裡去了,盛星轉身,又喝口茶,這才慢慢兒講。
他的短頭髮,總是柔順裡帶著奇異的濃艷,襯得一張臉更白嫩;盛星細說:「夢見我去千秋山了,還有你,咱倆去的,天兒涼;我跪在外頭,一看,地上的草裡頭全都是血……後來咱們又在醫院,可我沒找見江念微,都說他……」
盛星忽然,就深吸了一口氣,他那雙漆黑又通紅的眼,正倔強著往天花板上瞧,他點了點頭,繼續說:「真可怕,一遇上我啊,他幾次就差點兒沒命。」
這次,輪子少有地沒等盛星點頭,他一邊問「是不是把這些收起來」,一邊就往木盒子裡頭放珠花;輪子腦子亂了,他藏著那個令他驚詫的秘密,到如今,也喘不過氣兒。
然後,忽然來了人敲門,輪子往外頭瞧,見是笑盈盈的凌莉潤。
她穿著件淡灰色的、西式的裙子,細瘦的腰被裹緊了,一進門就捂著嘴笑,說:「盛先生啊,很久沒看見你了。」
「您忙啊。」盛星忙要請她坐下。
輪子甚至要端茶,或是拿點心和果子過來,凌莉潤端莊著婀娜的背和腰,就要走了,她說:「我不打攪,想明兒下午去馬場,盛星你也去吧。」
願沒就在身後,她穿著見對襟的藍色短衫,總一副難斷冷暖的表情,皺了皺鼻子。
盛星輕抖著薄眼皮,他沒深思什麼,說:「那麼,您定個時間。」
「兩點半呢?」
「好。」
「這麼爽快?」
凌莉潤剎那就知道了盛星藏著什麼情緒,她背過身,沖願沒說了:「出去吧。」
輪子恭敬接了凌莉潤帶的一籃子花兒,裡頭有玫瑰,香得人頭昏。
盛星忽然那麼激動,又驚慌,他的確是時刻不放心著,因此想聊一聊江菱月的事兒,想從凌莉潤口裡知道五湖園的消息。
哪怕是無關痛癢的幾句。
「我的朋友……您知道的,就那個被人捅刀子的、唱戲的,不過他書念得好,後來讓陳老闆找了差事,現在去園子裡上班兒了。」
凌莉潤忽然抑制著鼻息,有那麼幾分欣喜地靠過來,講:「讓他好好兒干,園子裡是有錢的,讀書人最有用了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盛星乾燥纖長的睫毛亂舞,細細琢磨著,他抬起眼睛,水紅色眼底外露著,可憐兮兮看著凌莉潤,講:「有人要殺他,可能有人要殺他。」
陽光灼灼,泄進來一兩塊貼在地上,盛星那樣慌張無依,滿臉只剩下悲哀露怯的風情了。
凌莉潤壓著聲音,刻意溫柔著,勸慰:「盛星,在那裡頭是安全的,你還是別太憂心。」
「還有很多事兒……總之,我明兒和你說說,希望您幫他活命,要聽什麼,我讓您盡興,如果來了朋友要吃酒,我也能作陪的。」
是淡薄又柔韌的,也是世故的,盛星的眼睛漆黑,要染到凌莉潤心口上去了。
「我會讓他活著,」凌莉潤輕聲答了話,她向後退半步,然後遙望著窗外頭的天兒,說,「今兒一回去,我就找盤糯說這個,五湖園怎麼著也能幫一個人保命。」
凌莉潤的銳利,總在輕鬆里藏。
盛星知道自己說出了什麼可恥的話,那些曾經堅硬的底線,全部薄瓷一樣碎裂,與他的心,一同進了深淵裡。
盛星打算又去一回千秋山了。
凌莉潤得走,她沒催促盛星傾訴更多,因為明兒能去馬場慢慢說,顧及到有輪子在,因此含著自在輕笑,要告別了。
她思忖之後,說:「陪什麼酒啊,別陪酒。」
輪子大氣兒不出,恭敬著送凌莉潤走了,他的秘密上再堆疊盛星的悲傷、焦慮、思念、憂愁,以及快要燒起來的無私。
深刻到有些荒謬了,輪子覺得自己瞧見了修在空中的、明朗繁華的城市。
盛星昨夜晚睡,給江菱月的回信並不冗長,他字太生疏,又有些稚嫩,因此只能僵硬著,橫端豎立,寫了一切安好與不必掛念,還寫等待未來之類的。
「要梳頭了,先生。」輪子悶悶說。
於是盛星挪著步子,到鏡前頭坐,他看著自己蒼白的臉,心莫名一怵。
「要跟您說事兒,」輪子吸了吸鼻子,把那腦袋垂得低,他忽然,誇張咳嗽一聲,有些喑啞地開腔,「錢師傅叫我跟您說,要去看鄭先生,他被盧家打,快不行了……」
第二十三章 灼夜亂聲息
折枝床頭有粗紙裹住的兩朵馬蹄蓮。
灼燙的風,正將窗上帘子掀起一個柔弱的鼓包,盛星進來了,他不能夠安靜地坐下,而是遠遠就開始輕喊:「折枝……」
折枝在純白色的被單上頭躺,穿一身嶄新繡花的長袍加馬褂兒,他不睜眼,更沒說笑,右眼淹沒在一片烏青里。
實際上弱不是提前知曉,盛星也無法認得出這是折枝,他面容上,高高腫起來毫不和諧的幾塊,且,胳膊腳被紗布緊緊糾纏著,不過,有僕人正哭著下跪,往他滲血的腳上穿新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