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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52:19 作者: 雲雨無憑
「『雖是鄉村地方,河邊卻也有幾株桃花柳樹,紅紅綠綠,間雜好看。看了一回,只見蒙蒙的……細兩下將起來。周進見下雨,轉入門內,望著雨下在河裡,煙籠遠樹,景致更妙。這雨越下越大,卻見河上流處一隻船冒雨而來。那船本不甚大,又是蘆席——』」盛星齜著牙,手指把書頁搓出脆響,他回頭去看江菱月,又惶惶不安,問,「蘆席什麼呀……」
「看我幹嘛?也沒在我臉上。」
盛星慌忙著,甚至坐得也不安穩了,他抬起手捋了捋頭髮,說:「你教教我吧。」
這是一種攜帶著屈服的懇求,他埋怨自己,因此喪氣地將額頭貼在紅漆木桌上,夏天,所以感覺到了種舒適的冰涼。
「我看看……」事實上沒一會兒,江菱月就真的靠上來了,他在方凳的另一邊兒坐下,胳膊吸著盛星穿水衣子的肩,說,「 『蘆席篷』,記好了,是『篷』字兒。」
眼前頭窗戶是開著的,窗戶外一棵巨大的、開著花兒的垂絲海棠,正泛著宜人的水紅色,樹冠像一朵巨大的、奪目的雲。
風是溫暖的,撒在臉上、手上、眉梢上……像帶著新生滋味的、纖細的遊絲,盛星忽然就犯懶了,他手杵著頭,說:「你念吧,我聽著。」
「是誰在認字兒呢……」江菱月無奈,可他還是往前趴著,將並排坐的盛星攬在懷中,一本正經地,將讀新印的《儒林外史》。
「『而來。那船本不甚大,又是蘆席篷』。」盛星急忙提醒。
忽而,江菱月被逗笑了,他使壞伸一隻手,蒙住盛星的眼睛,繼續去讀:「『所以怕雨。將近河岸,只見艙中坐著一個人,船尾』——」
「我去開門。」江菱月將書扣在了桌上,他要起來。
可不知怎的,盛星忽然蹙眉扯著了他襯衣的袖子,一雙黑眼睛裡填滿焦慮,輕著聲音,說:「是陳岳敏來了吧,我在外頭看著了車……他又來找你了。」
「你看錯了吧。」
「他真的來了,到城南來。」
「沒事兒,」江菱月還沒站穩,又果斷坐下了,他臉貼著盛星有些灼熱的臉蛋,問,「要不要坐我腿上?」
再次,傳來了敲門的聲音,像是在往水中央投石,砸得盛星心緒不穩,他搖了搖頭。
說:「不。」
「相不相信我?」江菱月飲蜜般咂著盛星的嘴巴,然後,用柔和的語氣詢問。
花瓣兒,順著風落到桌上來了,只有零星的幾片,盛星眼角的紅也是水紅,他沉思半晌,終於深呼吸,嗡聲應答:「相信。」
陳盤糯沒進屋來,他看著盛星冰冷蒼白的臉龐,說客套話:「盛先生好,又打攪了。」
幾乎是一瞬間,盛星擺出了笑臉,是燦爛的,因此在窗外來的陽光裡頭,有著夢幻融合的錯覺,他看著陳盤糯,問:「什麼事兒?」
「陳先生邀請江先生去五湖園參加晚宴,所以我冒昧找一下江念微先生。」
可盛星沒來得及回頭,江菱月忽然上前來了,說:「我可能會帶個人。」
「這沒問題,是私人飯局,您隨意攜伴。」
陳盤糯沒待多久,他臨走,還是一副恭敬謙卑的表情,盛星忽然一言不發,他在妝檯前頭坐下去,握著粉盒兒的手,甚至在抖了。
額前頭髮散落在眉毛上頭,盛星看著發霧的玻璃鏡子,忽然,眼皮抖了一下,仿佛是鑽進了什麼頑皮的蟲。
「我就是——」江菱月輕俯**,手撐在花了漆的妝檯沿子上,他溫柔地,去貼盛星的臉,在對方的抗拒之後皺了皺眉,說,「想找個賺錢的工作,好好在城裡安家。」
盛星手攥藍底綠紋的鐵質粉盒兒,輕眨著眼,他瞧向鏡子裡頭兩人的臉,說:「你以前不這樣兒。」
「可我不想漂泊了,想攢錢,所以得有個好工作,我確信陳岳敏能夠幫到我,所以今天答應去晚宴;可又怕你擔憂,所以就想帶著你了。」
盛星埋下臉去,不解地嘟噥:「瀟灑的生活不好麼?」
「我得把自己活好了,我們才能長久,明不明白?」
江菱月轉動著深色的眼珠,他那張臉,上頭是期望和感慨,因此有些動情地湊上去,吻在盛星臉頰上。
「不明白。」
「別置氣啊,人就是這樣,我一個人的時候,覺得什麼都能放棄,可到現在,就什麼都想擁有了,那些我所想的灑脫和自由,忽然就比不上富足的生活重要。」
盛星再次抬起臉來,江菱月的話大約是帶著纏綿過分的尾音,因此到了這時候也不絕,還在耳朵裡頭回播著,盛星沒再和他爭執什麼,心裡頭五味陳雜,於是,又站起來,站在他眼前頭。
「荍荍……」江菱月喜歡這樣喊他。
光線被遮擋著了,因此顯得兩人間距離更為逼仄,忽然,那麼多過往心酸與現時感慨,均化為了難以言表的親近欲望。
盛星將眼睛闔著,他理不清自己此刻喜悅著還是悲傷著,只知道江菱月的懷抱很暖,也溫柔,並且牢固;他不想再說什麼,只得將手垂下,臉安靜地埋在他肩上
又是一陣風,鬆散的海棠花瓣飛進屋裡,是奇景又像夢境;午後的太陽,在江菱月背上投出耀眼的光暈,並且像是蠟燭或者雪化了,因此疲軟地流動,拖在了地上。
前往五湖園的夜路漫長,盛星坐在汽車後排,他望向道路邊或明或暗的燈,一言不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