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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52:19 作者: 雲雨無憑
    「大媽,這公司裡頭都有專門的價兒,又不是上早市買菜……的確是少不了錢,您別見怪。」女老闆笑盈盈地講。

    於是,綢子被店員拿到櫃檯裡頭去包了,秦媽轉頭,想看看掛著的成衣,她一抬眼,瞧見一把黑傘合上,然後,傘被擱在了門外頭。

    江菱月抬腳進來,到櫃檯前面來,他說:「我要一個尚青的雪花膏,給我姑姑買的,能不能用?」

    「先生好,是人人都能抹的,沒什麼能不能用……」

    秦媽知道江菱月看著她了,於是慢吞吞地彎下眼笑,說:「江先生買東西啊?」

    「您這麼晚出門……什麼急事兒?我最近去看我姑姑,給她買點兒東西。」

    店員把東西拿來了,是個藍色漆盒兒,被紙盒子裝著,不多點兒,價格倒不低;江菱月沒工夫打開聞聞,就買下了。

    秦媽杵著油傘,接了店員遞來的、紙包著的被面兒,她說:「我聽了你說的,上這兒來買被面兒,把被子拆洗了幾床,有些得翻新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家裡不是有一櫃綢子麼?您還親自來買?」江菱月付了錢,淡淡笑,問道。

    秦媽皺起混沌乾澀的眼,咳嗽半腔兒,說:「盛先生去城北,找李先生去了,在家裡悶得慌,要玩兒……他不在,我就來買條吧,那些綢緞看著特素,做衣裳更好。」

    倆人出去了,秦媽唱手把傘撐開,她在昏黃的路燈下抬頭,忽然說:「您的東西都沒動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用不著,算了吧,就放著,」雨淋得江菱月發頂潮濕,他這才,將傘拾起來,撐開,天全部黑了,他說,「那我走了,您也快回去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江先生慢走。」秦媽頷首,恭敬地說。

    她倒不是對江菱月有多大的芥蒂,而是困惑太多,因此需要答案;盛星昨兒夜裡喝多了,今天又托輪子找錢四代請病假,弄得等在雨里一般票友白白站了大半天。

    這時候,盛星自然是在李雲換家客廳里待著,李太太領著倆孩子進來了,把煮好的羊肋骨端上來,有一瓷盆,上頭撒了細碎的嫩蔥花兒。

    「盛大哥,您要不要醬油醋啊?」李煙光十幾歲,扎兩個小辮兒,抬起臉問盛星。

    盛星看她可愛,不禁也笑彎了眼,說:「來點兒醋吧,麻煩你了。」

    小姑娘做起事兒,比她媽媽還細心謹慎,她幫一桌人拿好佐料碗筷,坐下來了;又幫弟弟系圍兜,嫩嘴巴在小孩兒臉蛋上親了三下,說:「漸寬啊,喝你的粥。」

    李太太生得黑臉俏麗,一雙亮眼睛微微上挑著,顯得精明又秀氣,她幫李漸寬嘗了嘗粥,說:「能喝了,涼了。」

    可李煙光長得像爸爸,因此眉眼淡薄,乍看了無神采,只是少女家,靈巧又圓潤,因此容貌上倒有幾分清新的美感,她說:「爸爸,您總在喝酒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不懂酒的妙處。」李雲換說。

    「酒有什麼妙處啊?除了能讓您躺在地上大喊大叫,還有什麼用……」她口無遮攔,揚起下巴得意地辯解,將父親私下的醜態公之於眾了。

    這倒沒什麼,全當是酒桌上添油加醋的笑話,盛星只抿了一盅,他連忙擋了李雲換添酒的手,說:「別了吧,不喝了。」

    李雲換覺得窘了,於是嘆著氣,解釋:「你真甭聽她的,我才是一家之主,孩子我以後要好好管教,你別介意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用這樣,我真不喝了……」

    李煙光細長的手指靈巧,在其他人推搡恭敬的時候,她握著那雙竹筷子,忽然眉目露怯,把一塊兒肥瘦正好的羊排,丟進了盛星的醋碟子裡。

    她僵著飽滿的臉蛋,有些語無倫次,說:「冒犯您了,給您賠禮,我不應該說這個。」

    「沒事沒事,謝謝,我昨兒就喝了,咱今天就,就聊天兒和吃飯。」盛星也有些語無倫次了,他壓根兒沒怪誰。

    外頭是雨滴落在各處的聲響,急躁又輕快地,盛星還吃著了李太太親手包的餃子,她自己去郊外摘的榆錢兒,和鮮豬肉做餡。

    盛星低下臉,他瞬間又心不在焉了,無處訴說昨兒晚上的怪夢,只能回味著,然後雙頰微燙。

    那夢裡,場景是偏陰的廂房裡頭,一切物件兒都沒變,盛星穿著灰色綢子的睡衣,在床邊兒上坐,他夢裡竟然沒覺得什麼不對,可那是江菱月睡的床。

    是侷促的,陽光微亮,可眼前頭是朦朧的薄霧,聽不見別的聲兒了,人被攏著,潮濕、悶熱,耳朵里,刺癢著奪魂般的喘氣聲……

    槐樹的葉子仿佛巨大,正透過窗生長進來,屋頂上蜘蛛網落灰了,一串串輕薄地掛著。

    可盛星一點兒也不恐懼。

    他晃過神,把碟子中的餃子塞進嘴巴里,顧著嚼了,點著頭聽李雲換講事情,他聽見李太太說:「煙光,幫你爸爸剝蒜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。」李煙光回答。

    遇見江菱月是幾天後的事兒了。

    是在戲樓里,他穿著嶄新的大褂兒,灰藍色,一碰面就攔著盛星,說:「你小心點兒,聽說這幾天,有幫戲迷在跟蹤你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能怎麼著啊。」盛星似乎是委屈了,他垂下頭去,喃喃道。

    江菱月不自主地抬起手,撥弄他額邊散落的頭髮,忽然大喜過望,問:「不氣了是不是?」

    盛星皺了皺鼻子,彆扭地,點頭。

    他長得多清高俊俏,可笑起來偏偏是柔和的,能把人暖化,這下兒,終於把嘴角彎起來了,說:「我要去屋裡了,你讓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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