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頁
2023-09-28 19:52:19 作者: 雲雨無憑
望見了盛星牙關緊繃的腮,江菱月忽然抬起眼,說:「別了,這就行了,各位回吧。」
陳盤糯的圓片眼鏡倒映著淡色的光線,他走上前,把槍抵到陳嚴爭腦門兒上去,說:「我幫你剁也行。」
陳岳敏抬起手看了眼表,他轉臉過來問江菱月:「沒別的要求了嗎?」
江菱月輕蹙起眉,又爽朗地笑,說:「別的要求說了沒用啊。」
盛星在瞬間轉過臉來,他臉上寫滿震驚與無措,狐疑地看向江菱月,光影在臉上,描摹得他情緒更濃郁,大概是困惑或者反感。
江菱月眨了眨眼,他笑,低下臉去,盯著鞋尖兒,閉嘴了。
盛星思索著,然後更嚴肅起來,他看著陳岳敏,說:「辛苦陳老闆跑這趟了,至於您的規矩,您可以回去再講,我們這兒,沒什麼別的事兒——」
「我有急事,那先走了。」陳岳敏的心思,沒人猜得透,或許他看得徹底,因此認為盛星的小脾氣是兒戲,也或許,他既讀不懂江菱月,也讀不懂盛星。
不知道陳盤糯是不是取了陳嚴爭的手指頭,秦媽驚叫著進門,說:「不會把他給殺了吧……」
「不關我的事。」看來盛星是打算舊事重提了,他今兒個解了個心結,又添上更多的心結,於是坐在榻上捂著腳讀《唐詩三百首》,喝一壺燙熱的金銀花茶。
江菱月從廚屋裡拿了一整盤白胖的饅頭,忽然跟盛星說:「燙水不能多喝,對身體不好。」
盛星將書扣在了腿上,他抬起臉,輕著聲音,說:「你笑話兒還真多。」
「我說的是好話……」
「你搬走吧,我不要你了,」話音還沒落,盛星就掀開被子下地,他找著鞋了,穿好,然後風風火火往外走,扯著清澈的嗓子,喊,「輪子,江先生要走了,你幫他叫個洋車吧。」
江菱月追上去,在他身後跟著,晚上,院兒里亮了電燈,盛星徑直進了廂房,把紅漆的對門衣櫃扯開了;江菱月攏共沒幾樣值錢物件兒,盛星全部挑出來,堆到寫字兒的方桌上去。
他手忙腳亂的,還不開屋裡燈,手一伸,把桌上墨水戳翻了,於是一整摞新裁的宣紙,染上了大塊的、濕漉漉的黑色。
江菱月去扯盛星的袖子,問:「你又怎麼了?」
盛星不理會他,而是伸手去拉了檯燈,從柜子里把襯衫和褲子抱出來,把大衣抱出來,還有棉襖,以及那件陳舊的軍服……
「你走吧。」盛星輕喘著,把皺起來的襯衣袖子扯平了,他邁開腿要出去。
「你把話說清楚……你這人能不能有一說一?」
「不能。」
他眉眼上帶著輕微顫抖的愁緒,淡漠地看向江菱月,檯燈的黃色光暈照映著一半兒臉龐,另一半兒是暗的,看著有些沮喪。
「那我得明兒走,都這麼晚了,你讓我上哪兒去?」江菱月到桌子後頭,把快流乾的墨水瓶扶起來,他又去拿抹布、拿水,要打掃桌子。
還念叨:「多好的紙啊……」
盛星說是牙疼,因此連上桌的晚飯都不吃,他坐在房裡繼續翻《唐詩三百首》,誰的勸也不聽。
夜深,輪子終於妥協地把飯菜撤回去了,盛星抬起眼睛往窗外看,路燈滅了,黑洞洞一片,什麼也看不著。
江菱月拎了盛熱水的木盆,進來了,他問:「你泡腳的,放哪兒?」
「放我臉上。」盛星一個無奈的喘氣,把書合上了,他爬到床上去,把腳垂下來。
大半盆水,正飄著微燙的白霧,江菱月竟蹲下了,他卷著襯衣的袖子,扯著盛星的腳,往水裡頭放。
盛星壞脾氣上來了,因此一通亂踹,他覺得自己快把心臟吐出來了,紅著眼,呵斥:「你滾!」
盆子裡頭的水還在晃著,像是一片浪涌的海,地上濕透了,江菱月衣裳上頭也是;他齜牙,因為情急下傷口被扯疼了,於是也有些氣,禁不住伸手,推了盛星一把。
說:「你踹誰呢,話不會說了?」
可沒想到,盛星坐得輕飄飄,忽然,像是一片被白綢包裹的羽毛,輕柔落在了被子裡,躺下了,就不說話也不動,沒了聲音。
江菱月一摸肚子,刀口的地方疼得鑽心,他腦子也疼,因此覺得渾身在疼了。
輪子大概是聽著了什麼動靜,因此隔著門喊:「盛先生您沒事兒吧?」
「輪子,拜託你伺候他一下吧。」江菱月囑咐完了,就走了,他腳踩在院子地面的青磚上,像是做夢,踏進了雲里。
輪子困惑,安靜地望著盛星,盛星通紅的眼角逐漸濕潤,然後,竟然滑了兩行淚下去。
可他自己犟嘴,說:「困了,直打哈欠」
「那送江先生的洋車,叫還是不叫啊?」輪子給他搓腳,問。
盛星仍舊躺著,他看天花板,然後閉上了眼,說話的時候,氣兒也不順了,回答:「叫,明兒早晨就走。」
「那他還回來嗎?」
「要是有人要,他就不回來了。」
輪子不罷休,還在追問:「如果沒人要呢……那您還是要他?我覺得他捨不得走的,不信您明天看好了。」
第十二章 言難別亦難
一清早,秦媽在灰色天光里把廚屋門推開,樹上落了一群麻雀,小嗓子唱得響。
輪子把手上掃帚放好了,問:「我到底兒叫不叫洋車來接江先生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