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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52:19 作者: 雲雨無憑
輪子把鋁製水壺遞上來了,說:「喝點兒吧。」
「你收著,我記得前邊兒有泉。」
事實上盛星一直以來並不虔誠,可這回,揣著一肚子的心事兒,因此,要處處講究了,他帶著輪子穿過一叢剛出嫩葉兒的樹,往溝壑裡邊走,腳下石頭滾落了幾顆,輪子慌忙說:「您小心!」
「我沒事兒……」盛星已經站在土坎下邊兒了,他仰頭看著輪子,輕著聲音,微笑,說,「找著了。」
泉在一灘冰冷細膩的泥中泛起,還是初春,因此十分細少,小小的一股,正飛濺著,窸窣冒出來;水打在手上了,冷得徹骨。
盛星趴下去,白手把水捧著,慢悠悠吞了一口,冷水沾在嘴巴邊上、臉蛋上,正略微地泛著光澤。
他說:「是冷的,可不凍人,而是涼快。」
是午後了,盛星在窪地里站著,正接受林間灑落的陽光的洗禮,他臉龐俏麗端正,笑一笑,溫溫柔柔得好看,像新釀的蜂蜜沾著米糕,湊到人嘴邊兒上了。
輪子,往後退了幾步,他瞅著愈加開闊的藍天,忽然就有些興奮了,喊道:「爺,咱要到了……」
盛星往上爬,輕快地將那個窪甩在身後。
看著了被發著嫩葉的樹木籠罩的寺,也叫千秋;白天裡,因此正熱鬧著,從各路來的人們,攜心事或者願望,求一份遙遠的慰藉。
街上多了人,太陽逐漸地偏著,賭廳的紅色玻璃,被陽光曬透了,因此像沾了染時間舊色的血跡。
藍布褂子瞪起了眼,他一發信號兒,就從各方來了幾個灰頭土臉的混混,扳著江菱月的手,將他推到賭檯上去了。
撲克與籌碼,散了滿地,在紅色玻璃的暈影中,亦像是沾染了血色。
「願賭服輸。」藍布褂子揉著鼻尖,從腰裡拔出匕首來,他按著江菱月的肩膀,刀尖抵在江菱月腹部。
江菱月說:「服輸行了吧,你放開我。」
他臉上沾了灰,大概是由於幾分鐘前的扭打,俊朗臉龐上,眉峰輕蹙著。
「污衊要有代價。」藍布褂子吭哧了一聲,忽而更用力地瞪眼睛,他抬起臉去,看著江菱月的眼睛。
江菱月不夠驚慌,他還是那樣,有些焦慮地說:「我認輸成了吧?你立馬兒放開我,錢你全拿走,別拿刀子比劃。」
藍布褂子手勁兒不小,這突如其來的一刀,安靜得像光線中一根絨毛,又血腥得像那紅玻璃……
他說:「這兒沒人敢說鴦幫的弟兄出老千,嗯?」
江菱月難以描述那種疼,他皺起眉,接著,眼睛閉上了,臉皺起來,他沒往身上看,可眼前是一片愈來愈濃的血色。
香菸味兒、酒味兒、樓下留聲機里的歌兒、骯髒地板、硌人的籌碼、賭檯的腳、來去的腳步聲……
全部的感官扭曲,然後混雜,甚至分辨不出聞見的是紅色還是鐵鏽味兒,江菱月居然又站起來,朝前走了幾步,他摸到了樓梯扶手……
整個人,像是被壓迫著,掉進了燃著紅火的深淵裡。
盛星趴下去,額頭碰見了冰涼涼的地面,手心正朝上;他閉著眼,聽得到著山間的鳥鳴聲。
整個人被籠罩在金黃色的光暈里了,過午的千秋寺,正散著香油的奇異味兒,又有陽光的溫度,因此不過於沉寂。
他緩慢抬頭,望見了眼前飄散著濃煙的香爐,近處有僧人念經的聲音,正與窸窸窣窣的風一起來,近了,又遠了。
祈盼的不是康健也不是好運,跪拜的時間裡,盛星像是跌進了白色的、濃郁的迷霧裡,他什麼都記不起,只是在一片意識的空地上軟著腳打轉兒,他盡力保持著安穩平和的表情,把越來越迅疾的心跳壓下去。
可壓不下去了,他找尋見一片柔薄溫暖的佛光,想問的第一句,竟然是:「想知道我和他會有好結果嗎?」
「他是江菱月,我是荍荍。」
是聞不見聲兒的低語,大約只從心口上聽得見,盛星嘴邊這才漾起一抹春風樣的笑,他沒有答案。
密林內的千秋寺,任何時候都帶著天生的隱秘感,即便如今清朗無雲;春來了,一切植物是未生繁茂枝葉的,可它們帶著充沛精神,正睜著睡眼,要迎來新一個四季的風霜雪雨。
出來了,輪子問:「您求了平安還是姻緣?」
「那你求了什麼?」盛星伸腳,把硌腳的小石頭踹開了,他反問。
「這不能說……」輪子抱著布包兒,沉默著垮下臉來,結果,又笑了,「我還是說吧,我求我別再這麼窮了,要快一點兒成家立業。」
盛星安靜傾聽著他的話,矜持地點了點下巴,他鑽進老舊的亭子裡,坐下了,說:「咱吃點兒吧,吃完就回去。」
在此處,看見的是一副有晴空有紅牆的山景,輪子也坐下了,從包兒里拿了燒餅來,有些硬,可盛星喜歡這種能嚼挺久的小吃。
掰碎了,一點兒點兒放進嘴裡,一個餅子吃大半天。
還有顆橘子,盛星掰了一瓣放進嘴巴里,皺起眉頭來,說:「酸的。」
「不至於吧,」輪子魯莽地嘗了一口,他驚異地說,「真酸……」
「你買的?」
「江,江先生買的,早上在家門口買的。」
盛星忽然愣著了,他立即伸手,又拿了一瓣兒來,細細地放進嘴巴里嚼,他半晌才回神,念叨著:「好酸啊……酸得牙要掉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