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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52:19 作者: 雲雨無憑
    「那人醉醺醺的,明兒個得把被單什麼的都洗一遍;您和他躺一起可不得受罪?」輪子忽然轉頭兒跑了,跑進正屋裡去。

    沒一會兒,盛星抻著腰出來了,他喊:「秦媽。」

    「回去吧,回去吧,別凍著!」秦媽還在拾掇碗盤,她舉著鐵勺出來,大聲勸阻。

    「秦媽,我說個事兒,你讓江先生睡我房裡吧,我晚上就在正屋睡了,我不想動,累了。」他喝多了,因此說話一句句往外蹦,這樣瞧著,到是種別樣的可愛與直爽。

    江菱月站在門邊兒上,遠遠望見盛星穿著襯衣西褲回屋裡的背影,這樣子瞧,更端正了,也更瘦削了。

    像白色錦葵,正迅速在漆黑的夜裡盛開,甚至要覆蓋漫天星斗的光華,並且,送來悠長的、惹人微醉的香味兒。

    盛星拎著一袋子的錢來了,腳步輕快地進來,把那包銀元扔進了江菱月懷裡,說:「自個兒保管吧,都是你的世故人情,可別拉我上賊船。」

    江菱月掀了被子坐起來,說:「脾氣不小……」

    盛星穿著身素色提花綢子睡衣,他磨磨蹭蹭上前,又別彆扭扭跪坐到床邊兒上去,這才問出口:「沒把姐姐領回家麼?」

    說不上是什麼心情,江菱月只覺得心口上置著一盆溫水,被打翻了,溫婉和暖地流;大概是由於江菱月平日裡都蓮香蓮香地喊,不說姐姐。

    回來路上的真切思念,在淡薄之後又迎來了一個頂峰。

    「她不回來,說這輩子都待在那兒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只要活得下去就行了,她自個兒不願意,你也沒轍是不是?」盛星伸手錘著自己的膝蓋頭,他明白江菱月今兒去春宵閣干正事兒了,因此也不想沒理由地埋怨,他這人,一碼歸一碼。

    江菱月蓋了盛星一床軟綿綿的鵝絨被,他挑了一個角,捂到盛星身上去,真切地問:「你還不回屋?不是懶麼?」

    「又不懶了。」

    盛星身上有酒氣,但並不濃烈了,大約是洗漱完了的緣故,他頰面上還泛著動人的紅色,神志有點恍惚,因此說起話,輕飄飄不響亮。

    江菱月猜測了大半天,說話有些遲疑:「你是不願意陳岳敏給我送東西?你想想,他我又管不著,那些穿手下可一個個有槍呢,咱倆得活命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沒不願意,不關我的事……」盛星又氣急了,皺著眉頭,把被子往江菱月身上扔,那袋銀元也往江菱月身上扔,還有床腳布口袋裡的幾根兒金條——

    盛星咬著牙,氣急敗壞地問:「你上哪兒弄的金條?」

    「你管不著。」江菱月慢悠悠地說,然後,把金條兒和銀元往一起裝。

    盛星真的醉了,因此每一毫表情都藏不住,直接地寫著臉上,他忽然光著腳跳下床去,沒找鞋,就邁開腿走了。

    門一開,就聞得見外邊兒風的味兒,秦媽睡了,輪子睡了,來吃酒的朋友也睡了;盛星抬起頭看著當空一彎淡黃色的月,它嵌在密集明亮的星星當中,正順著風的軌跡,搖搖擺擺的。

    似乎漆黑的天幕及屋檐兒是搖擺著的,軀體是搖擺著的,心臟也是搖擺著的……

    「你給我進屋。」江菱月踩著鞋跟盛星去院裡,只盯著青黑色磚地上一雙瘦削雪白的腳,他鋒利的眉頭一蹙,然後心脈慌亂絞纏著,把人扛回屋裡了。

    盛星大喊:「別弄我,流氓!」

    江菱月正站在床邊兒上,胸膛起伏著喘氣;他高挑,又在外頭練就了體力,扛個盛星自然不是難事兒,這時候喘氣,大概是由於這頭腦發熱的冒險,或是路上真切的想他。

    盛星說著話的時候被口水嗆了氣管兒,忽然,就趴在床上咳得天昏地暗。

    「慢點啊你。」江菱月撫著他的背。

    他手是不經意帶著力氣的,因此不足夠溫柔,年少時候並不是這樣的,大概是因為在外邊兒奔波辛勞了太久。

    盛星結結巴巴:「別拍我,讓,讓我緩緩。」

    他肩胛骨抻平了睡衣的背面,整個人有些落寞地趴在被子裡,這一緩就是幾分鐘,等江菱月關了房門過來,只見床上的人已經輕吐呼吸,睡得昏昏沉沉了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,秦媽幫著收拾了水和乾糧,天是晴暖的,盛星要由輪子陪著,去千秋山上最香火旺盛的寺里。

    「江先生不去吧?」秦媽詢問盛星,並且,順手拾掇著桌上吃過早飯的藍花兒碗盤,她念叨,「今兒稀飯還成吧,您都沒剩下半碗……過些日子天暖了,我把這各屋裡的褥子拿出去,曬一曬躺著舒服……」

    盛星轉過身去,他往窗戶外頭望,眨了眨眼,冷著臉回答:「他不去。」

    秦媽把碗盤都攏著了,舉著紅木頭的托盤,往外頭走去,她瞥盛星兩眼,又靜悄悄退回來了,仰起張衰老的臉,說:「我是不知道什麼事兒,可您犯不著,不管他怎麼得罪您了,您都用不著這樣。」

    早晨的太陽是斜的,泛一種帶著冷意的清光,灑在地磚上頭,盛星繼續衝著鏡子,把衣領理好了,他穿著青色暗花的袍子,套一件兒墨綠色的馬褂兒。

    腰裡佩的是一塊白玉兩面雕刻的鯉魚,拇指大小;是不便穿西式衣服爬山的,另外,盛星去寺里,總要舒適自由一些,他不願意穿得拘謹。

    輪子挎著包兒在等了,盛星坐到約好的洋車上去,輪子也坐洋車,從這兒,再往前一截兒,就要開始步行了,那時候,瓊城的繁榮喧囂與悽苦無依,都會漸漸落入腳下,千秋山這座還未春來的丘陵,像是個自然而立的皇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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