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頁
2023-09-28 19:52:19 作者: 雲雨無憑
黑色濃稠的油彩,在眼皮上描開了,然後,順江菱月的眼睛形狀,上挑出細細的線;眉眼間有了別樣神韻,是戲台故事裡那些悲壯或傷感的情。
盛星手托著江菱月的腦袋,輕飄飄說:「好了。」
「現在外邊兒不太平,你想沒想過去拜個『老頭子』,賺幾個辛苦錢?唱戲吧,沒個準頭。」江菱月說著睜開了眼睛,他眼光深沉,從盛星眉毛掃到下巴尖兒。
盛星捧著他腦袋的手耷拉下去,把手裡的刷子放到紅漆的妝檯上去,他似乎是怒了,說:「你從少帥身邊跑來這兒,我求著師傅收你,現在又不想待了……我不想干別的,你要走就走吧。」
「誰要走了,我發現你這人極其暴躁,」江菱月往鏡子裡瞧,伸手攥緊了盛星的手腕,他仰起臉,頂著那張美艷的假面,壓著喉嚨,說,「我要說的是,陳岳敏這人難猜,被他盯上了,大概一時半會兒脫不了身——」
「他不是喜歡你麼……」
「別打岔,」江菱月伸了另一隻手,扯了盛星的手,他說,「有機會了,你還是要找個好靠山,我在少帥身邊這幾年,見過太多被拉扯進恩恩怨怨里的普通人了,他們都是貪慾的犧牲品,你現在認識我了,我被盯上了,你就要當心。」
「我唱我的戲,當然不會被拉扯進去……」
「那只是你主觀的想法,」江菱月輕吐一口氣,兩個人相握著的手冒出汗來,他又說,「凌莉潤、金雙會館、陳岳敏……你怎麼躲?對了,那一袋子的銀元,可還在你手裡。」
盛星皺起了眉頭,他眼睛放大,驚異地說:「可銀元是你給我的!我明兒回去就給扔了……我平時對別人笑臉相迎,專心做好自己的事兒,道上太亂,不想摻和。」
「你還是不明白。」江菱月吁出一口氣,然後,將手鬆開,屋子透風,因此掌心裡的汗冷下去了。
盛星辯解:「我不明白什麼?我還以為你不是一般人呢,沒想到,和他們一樣,想找靠山。」
「都是為了活,沒什麼一樣不一樣的。」江菱月鬆了松肩膀骨頭,把唇畫好,準備著要梳頭了。
安靜著的功夫,盛星坐在椅子上,他無事可做,就拿著報紙,把那個鉛筆寫的「荍」字兒翻來覆去看。
他會寫了,靈活的指尖在大腿上,來回偷偷劃弄著。
有人在「邦邦」拍門,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氣,要把屋子給震塌了;盛星兩步上去,把門開了條縫兒,沖外邊兒說:「輕點兒,您什麼事?」
來的是個高個男人,他穿西裝,抖著臉頰上的肉一笑,說:「從陳公館來,我找江先生,江念微。」
「您進來吧,」盛星扯著嘴角笑,別彆扭扭把門敞開了,他衝著江菱月,說,「這是陳公館的人。」
江菱月還沒來得及反應,他斜眼瞄過去,只瞧見了盛星咬牙切齒一張臉,隨即,就望見高個兒、舉著盒子的男人。
那天在跑狗場就見過,江菱月瞭然。
「什麼事兒?」他問。
男人把盒子放下,弓著腰,慢慢扯開深紅色的綢帶,蓋子打開了,第一眼就瞧見一排亮眼的珠花。
珍珠瑪瑙,金銀點翠。
「專程請的老師傅,挑最好的料子……江先生,請您過目。」
「必須得收麼?」
「當然,不然我都交不了差。」
江菱月伸手拿起折好的片子,往鏡子裡頭看,他微笑,說:「勞煩您轉告陳老闆,他的好意我心領了,這東西呢,就不要了,我這還給人家暖場呢,戴不了這些。」
盛星坐下了,胡亂翻著舊報看。
「瞧您說的,」男人**著臉上的肌肉,一笑,說,「以後陳先生捧場,您不就不用暖場了麼?」
「你這人真軸……放著吧,跑這一趟辛苦了,」江菱月不樂意要,因此,甚至沒起身道謝,等那男人走了,他轉過臉來看著盛星,說,「你來看看,也沒有你能用的?」
盛星抖了抖報紙,抬頭,佯裝恍惚著,說:「啊?」
「你喜歡就挑吧。」
「人家頭面都送來了,您跟我這兒臭顯擺什麼……」
江菱月沒來得及接話呢,輪子突然從外邊兒來了,他敲門進來就笑,問:「外頭有家西洋點心,先生您吃麼?」
盛星撐著頭坐在桌子邊兒上,慢悠悠,說:「不吃,氣飽了……看著租汽車,咱今晚上回家去,我想秦媽的菜了。」
「行,知道了。」
「江先生就不一起走了吧,晚上去茶餐廳還是舞廳?跑狗得把十來個號兒買全了,等著頭彩吧……」
「我真不打算一起走了,」江菱月點了點頭,他說,「要去春宵閣快活快活。」
盛星低著頭,他忽然沉靜下去了,像是有一隻尖銳沉重的錘子,把自由爭辯的玻璃屋子敲碎了。
有陰霾降落。
在這條街,詩書氣或者權利,都比不過瘋狂滋長的情0欲茂盛,江菱月站在牆後,吸完最後一口煙。
春宵閣的門頭有些破爛,可為了追趕流行,因此刻意要裝幾排閃爍的彩色小燈兒。似乎這裡的春季來得更早些,從狹窄的巷道過去,就能瞧見旗袍下裸露的胳膊腿兒。
沒有富人消遣的舞廳,只緊密錯落著全城最廉價的妓院們,那門後頭掩藏的不僅僅是虛假入耳的笑,還有殘暴和買賣,及太多悲慘的生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