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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52:19 作者: 雲雨無憑
這下總算縮進被窩裡躺著了,腦子突突跳,因此盛星覺得天花板上的木頭都是猙獰的,他又懶懶地喊:「輪子……」
「我在呢爺,您什麼事兒?」
「算了吧,你睡去吧,甭等他了,指不定今晚上住哪兒,咱明早吃包子,然後坐汽車去那兒……要住好幾天,把該帶的帶著呀,你晚上再想想,別落下東西——」
屋裡靜悄悄,輪子早就跑了,盛星正要怒,他忽然聽見輪子在院兒里說:「江先生回來了……我們先生剛躺下……」
沒一會兒,江菱月帶著寒氣進來,他把門掩上,到床邊上來,說:「你睡這麼早。」
「跑狗好看麼?」盛星屏住氣,問他。
「還行,」江菱月照舊冷冰冰,他坐下去,冷手在被子邊兒上捂著,然後,從衣袋裡拿出串兒紙包的糖葫蘆,說,「這個好吃。」
「我不吃,」盛星奪過來,把糖葫蘆拿在手上瞅瞅,他嘀咕,「小孩子吃的玩意兒,誰吃啊,你趕緊回屋去,收拾,明兒個真得叫你上台了。」
江菱月一把抓住盛星的手腕,說:「不吃就拿著玩兒吧……這一堆錢你放起來,我不敢花。」
是贏來的一袋銀元,拎在手裡沉甸甸,盛星驚異地坐起來,他慌張著,問:「你真有這運氣?」
「我隨口一說就是頭獎,陳老闆硬要我帶著,這錢是炸0藥,可不敢亂用,咱們不欠他什麼,你說他是不是不安好心?」
盛星正提著一口氣,眼睛瞪得滾圓,他忽而,又吐出氣去,將薄眼皮合上了,說:「可不是不安好心……」
「那你分析分析吧。」
江菱月湊過頭來,看他,因此遮住了電燈的光線,致使眼前一片陰影,盛星沉寂了半天,忽然說:「你滾,關我屁事!」
江菱月鎮不住盛星,又覺得他生起氣也好笑,於是道別走了,倆人不用說誰能猜透誰,反正總是真一句假一句,互相爭辯,沒個準頭。
關了燈,盛星坐在床沿兒上,他預備把那袋銀元塞進衣櫃底層的抽屜里。
反正是錢,怎麼來的盛星不在乎,他當然知道江菱月不動這錢不是因為害怕,而是不想欠人情。
他們倆和陳岳敏都不要好,因此交往起來總有種被掌控的窒息感;畢竟如今的道是黑道,因此在壓迫里,盛星很少得罪人。
他沒什麼渴求的,就求一條命,求一生平安日子。
月亮灑了滿世界清光,盛星看著地面上的窗戶格子,他上前去,緩慢地將窗戶帘子遮上了。
天兒真的暖了,當盛星仰頭去看樹枝上嫩黃色的芽兒,他忽然察覺到周身的溫熱,空氣帶著甦醒時候的甜味兒,正以緩慢的節奏,膨脹開來。
在這園子裡待到第五天,人有些發悶,窗戶外頭,汽車碾著灰撲撲的道路,賣時裝的店鋪,把最新的廣告紙張貼出來了,上頭寫著:精美的春季各種服裝。
江菱月請不起梳頭師傅,他自個兒倔強著化了好多天的裝,這時候正坐在鏡子前頭,把玫紅色的胭脂往眼窩裡塗。
「念微,」盛星伸出胳膊去,像用手接住屋頂上吹下來的幾粒殘雪,他笑著問,「有沒有寫春天的好詩?」
江菱月只往鏡子裡瞧自己的臉,一眨眼,說:「竹外桃花三兩枝,春江水暖鴨先知。」
盛星回過頭來看他,說:「可你這……也不『愁』啊。」
「不愁就樂唄,還有給自己找愁的……」
大概是覺得沒趣了,盛星把窗戶合上,他走到江菱月身邊來,看他化妝。
江菱月手上忙活著,輕飄飄問:「有沒有小字?」
「沒有。」
「給你取一個吧,都是先生了,得有個字啊。」
聲音纏人,按著江菱月的肩膀,晃他,說:「你給我取。」
盛星抿著嘴笑,可臉上又藏著疲倦,他靈動的眼珠在微微遊動,睫毛一簇簇,纖長又烏黑。
第七章 晚訪春宵閣
「荍荍[qiáo]吧,」江菱月轉過頭,看著他,說,「你拿筆過來。」
盛星打開裝戲本的皮包,把鉛筆取出來,他桌上扯了張前些天的報紙,拿給江菱月,說:「寫這兒。」
江菱月清了清喉嚨,娓娓道來:「『荍』是錦葵,《詩經》裡頭有句話這麼說,『視爾如荍,貽我握椒』。」
「《詩經》,所以這是句情話吧……」
「還真機靈,是情話沒錯,你不樂意就換一個?」
「不換,」盛星伸手把江菱月手裡的報紙拽走了,他往一邊走,直著眼睛認清楚這個字兒,然後,說,「記住了。」
江菱月就這麼遠遠瞅著他,兩人一陣沉靜。
盛星額頭邊上頭髮長了,被剛才的風吹得貼到臉上去,他一半的面頰,在冷熱相交時候泛著粉紅,眼睛像玻璃珠,明亮又漆黑。
江菱月沒再說什麼,他坐正了,開始畫眉描眼睛,揚起下巴去;一會兒,卻聽見盛星爽爽朗朗的聲音:「我來吧,我幫你。」
盛星攥起刷子,手背上是纖細彎曲的血管,在白透的皮膚下面,泛著青灰。
「荍荍……」江菱月閉著眼,輕聲叫他。
「你抬點兒臉,我手抖得厲害,你甭亂動。」盛星半邊臉頰熾熱,他似乎,一心掉進紫白色錦葵的花海里去,被風和艷彩弄得眼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