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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52:19 作者: 雲雨無憑
第六章 夜是頭彩時
雪水順著屋檐淌,清凌凌幾縷,掛出細細短短的冰溜子,太陽終於在午後露半個臉,被高處的屋脊切開一半兒。
院兒里靜悄悄。
盛星將米白色的宣紙壓在袖子下邊,他手裡的筆亂晃,又無措地去沾硯台上的墨汁;眨著眼睛屏氣,一隻細手胡顫。
「你別哆嗦——」江菱月往紙上抹行雲流水的字,他抬起眼睛瞄了盛星一眼,說。
盛星從來沒如此惶恐地寫字兒,他出了滿頭汗,只能硬挨著,輕飄飄落筆,畫出歪斜的第一橫。
江菱月著急了,比盛星還著急,他起身繞著桌子兜圈,站到盛星身後去,損他:「你瞅瞅,這眉毛都描到紙上來了。」
「我練練就好了,本身就沒練過……」盛星又生氣又羞惱,胳膊僵得像樹棍兒,拽也拽不利索,江菱月硬要扶著他的手,教他。
落筆就不一樣了,接著是剛勁順暢的一豎,盛星坐著,手隨著江菱月走,然後,打了個呵欠。
輪子又來了,他站在門外頭,說:「盛先生,來客人了,找江先生的,說是陳公館的。」
盛星聽完話,頭朝前一湊,就醒了,他眼睛朝外瞟,胳膊肘兒戳了戳江菱月,這才回過頭去,貼著他耳朵,說:「陳老闆找你吧,沒完了。」
江菱月手裡,還是盛星熱乎乎的手,倆人在桌子前頭,一個坐,一個蜷著腰。
「我去看看吧,還真是沒完了。」江菱月硬要繼續拖著盛星的手,說話間,把一個字兒寫完了。
手不知道是麻了還是燙了,盛星一鬆手,筆「啪」掉在紙上,立即,一圈兒濃黑的墨汁暈開,把新寫的字遮了一半兒。
窗戶亮著一塊兒,能瞧得見院兒里老樹光禿的枝丫,一顆汗水這才順著臉滑下來,騷著癢,掛在盛星臉頰上。
江菱月被陳岳敏邀請,去看跑狗了。
場子裡是飛快閃爍的彩燈,有西洋式的鼓號樂隊;台下男人們西裝革履,太太小姐都穿歐式的長裙子,燙最時興的捲髮,陳岳敏遇見了十多個熟識的人,儘是這城中的顯貴,江菱月四處一看,發覺場子周圍站著許多保鏢或是打手。
廂座里有紅酒和電燈,以及皮沙發,陳岳敏把手套大衣遞給服務生,坐下了。
「聽說你戲唱得不錯?」他面上隨和大氣,可骨頭裡傲慢,又摻雜在道上浸染而來的強迫情緒,一笑,讓人脖頸發涼。
江菱月嘆口氣,說:「戲倒不怎麼樣。」
「聽說比角兒好……」
「那我不早就成角兒了麼?」江菱月注視眼前頭盛滿紅酒的玻璃杯子,他抬起眼睛,說,「陳老闆請我來,就是為了誇我麼?」
陳岳敏舉著杯子,把裡面的液體飲完了,他挑了挑眉毛,語氣隨意地說:「倒不是——」
一陣樂聲,有些聒噪,只見台上來了些小孩兒,各自把穿彩衣裳掛號兒的狗牽著。
「江先生,相一相。」陳岳敏說。
江菱月隨意掃了兩眼,他本身不會相狗,於是搖了搖頭,說實話:「我相不了,還是陳老闆您親自來吧。」
「七號就不錯,」陳岳敏伸手指,他回過身去,沖身後落座的陳盤糯說,「買七號吧。」
「江先生買幾號?」陳盤糯問江菱月。
江菱月微微側過臉來,說:「我沒錢賭。」
「陳先生請您的,您挑一個吧,不然我都走不了了,這要開場了。」
陳盤糯勸人有一套,他客客氣氣,恭敬卑微,於是江菱月立馬回答了,說:「一號。」
一會兒,陳盤糯回來了,他彎下腰,雙手把一摞兒彩票遞給江菱月,壓低了聲音,說:「一號和七號,都是您的,看看運氣吧。」
「陳老闆今兒什麼意思?就為了認識我這樣一窮二白的朋友?」江菱月揉了揉眼角,側過臉去問。
陳岳敏翹著腿坐在沙發裡頭,他深邃的眼看著台上,沒一會兒,兔狗從籠子裡出來了,起跑線上的閘門緩慢開啟,全部的賽狗,撒了歡兒地跑。
四下眾人,吆喝歡呼。
陳岳敏這才發話,他杵著下巴,說:「三十年河東,三十年河西,陳某從來不輕視誰,只願意和有眼緣的人做朋友。」
他風流英俊,可笑容里掩藏著陰狠,他抿了口酒,在賽果揭曉的瞬間,眼神複雜地看向江菱月。
輕啟牙關,江菱月在對視里沒有示弱,他把酒杯放下去了,說:「我姑媽在陳公館做女傭。」
「叫什麼?」
「江二雲。」
陳岳敏皺著眉思索,他點了點頭,說:「我知道她,家裡都是太太在管,她對下人都很照顧,我回去說一說,要對你的姑媽特別照顧。」
場中央升起一面牌子,上邊兒寫著:「頭獎是1號」。
盛星明天又得去趕場兒了,他得早早躺下,秦媽燒了熱水來,由輪子伺候著,給盛星泡腳。
宵夜吃不了了,大概是吃多了炒栗子,弄得牙疼;報上是軍隊和政府的消息,盛星不愛看,他快睡過去了,下巴挨到胸前去。
沒多久,盛星又皺著眉頭醒了,他卷了下兒睡衣的袖子,腳濕漉漉地從水盆里撈出來,岔開腿翹著,問輪子:「江先生還沒回來?」
「還早呢,一會兒就能回來,跑狗得天兒晚了才開始。」輪子用干帕子包裹住盛星兩隻腳,慢悠悠解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