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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52:19 作者: 雲雨無憑
盛星還在嚷嚷:「守歲呢,不睡覺……」
牆上掛著畫框的釘子鬆了,忽然,那一整塊木頭與玻璃,砸在了牆角的搪瓷兒臉盆裡頭,像是帶著意外與春意的一聲鑼鳴,結結實實響在腦子當中,盛星回過頭了,他睜圓了眼睛,可又有些迷迷糊糊,望向江菱月,說:「念……念微該上台了,唱《紅娘》,你是小姐,我是紅娘……」
並不狹窄的正屋裡,裝潢還算體面,這樣望過去,立在視線中央的江菱月是台上的人,他穿著寒酸軍服,可神情不寒酸,長得挺拔,正歪著頭淺笑。
盛星這人不老實,該瞞著的事兒比誰都清楚,他嘴巴甜,腦子也飛快,因此即便是醉酒的幻象,他也沒喊一聲「菱月」。
「陪你守歲吧,我也不睡,」酒勁兒上來,江菱月這人感情用事,他忽然珍視什麼似的,迎上去,把盛星攙住了,又帶著呼吸的燙意,喃喃道,「你一叫……這名兒真好聽。」
第五章 半面欲難安
金雙會館的戲樓半明半暗,正是空曠沒人的時候,盛星不著急穿衣上妝,也不像往常那樣忙著喝茶歇息,他急匆匆上樓去,木頭樓梯「砰砰」,要把陳年的舊灰都抖開。
江菱月蹙著眉毛回過頭,說:「穿這麼單……」
「這你甭管。」盛星扯了扯灰色銀花大褂兒的領子,也挨著江菱月趴到欄杆上去。
這是看台的中央,因此視野廣闊,戲樓的寬敞、明艷全映在眼睛裡;一整片都是整齊排列的桌椅,恍惚能想像到亮燈之後的人聲沸騰。
正月十五剛過,打了春,可今兒,外頭下雪呢。
盛星抓了抓頭頂潔淨的發,忽見江菱月遞來一盒兒白底紅字印拉丁字母的香菸,他問:「你哪兒來這個?」
「少帥搬家時候給的那堆東西,我昨兒個翻了翻,」江菱月壓低聲音,嘴角帶著抹奇妙的笑,說,「要不是進口的,要不是老東西,還有清朝的一個煙壺。」
盛星眼珠停頓了一下。
「你還挺討人喜歡。」也不知道盛星為何笑起來,一拳打在江菱月胳膊上;江菱月手筋兒酸了,煙盒在手裡沒攥牢,於是就這麼,順著看台的圍欄,掉了下去。
江菱月埋怨盛星:「下面有人。」
他說著話,傾出上身去看,他額前的短髮順著風飄起來,一雙明亮眸子,隱藏幾分書生氣,卻也英朗又灑脫。
帶著雪的鞋印兒,從大門口蔓延到此,那潔白的星星點點,被深色地毯襯得像乳,也像玉;還沒亮燈,因此看台被浸泡在天光和紅漆混成的玫瑰色暈影里,陳岳敏站在原地,他攥著那盒開了封的大亨牌兒香菸,仰頭向上看去。
江菱月目光冷淡地舔了舔唇角,他沒瞧清楚下邊兒的人,倒是看見戲台上有人忙活著清掃;他將身子收進來,沖盛星說:「看不見,算了吧。」
「我給你賠錢……要不你也在我家裡挑樣東西?」盛星知道他不追究,可愣要苦著臉不悅,別彆扭扭講。
江菱月伸手來,握住了盛星冷冰冰的手,他說:「咱下去吧,太冷了。」
「我以為你要等著看開燈……可你拽我手幹嘛?」
「你冷啊。」
台後屋裡著起通紅的炭火,盛星捧著茶坐下了,他一仰頭,說話帶茉莉味兒:「輪子,去裡邊兒找找江先生的英國煙盒兒——」
「不找了,」江菱月坐下來,湊近了盛星,俊俏的鼻尖懸在他臉上,說,「我不要了。」
盛星悠地出不了氣,脖子根兒都癢起來,他從榻上跳下去了,撓著耳朵,說:「我換衣梳頭了,輪子,給我喊師傅。」
梳頭的來了,輪子給拿茶拿點心,人家客氣,非得喊盛星一聲「爺」,說:「聽今兒陳老闆來了,真是稀奇,平時不都是太太來麼?」
「陳老闆……是夠稀奇的,」手裡報紙能當個擺設,盛星透過鏡子,看見江菱月從榻上起來,於是說,「你甭去讓別人使喚,今兒唱不了改天兒跟我唱《紅娘》,我帶你上台。」
梳頭的機敏,陪上笑臉說:「這位爺——」
「叫他江先生就行,我朋友。」
江菱月到盛星椅子邊兒上蹲下,他冷臉看著角兒一臉無防備的笑,因此問:「笑什麼?」
「我也不能哭啊。」盛星說。
江菱月身上是羊毛細線織的背心兒,套著襯衣穿,盛星喊他把大衣套上,說:「喝點兒茶看報吧,今天你甭亂跑了,咱晚上下館子去。」
拍底的粉有股藥味兒,江菱月看盛星皺著鼻子,不禁彎起了嘴角,他扳著盛星細白修長的手指頭,說:「給你修修指甲。」
「行了,你待著吧,給我剪壞了,上不了台……」
江菱月從兜里掏出金屬的小玩意兒來,問:「上不了台你捅我一刀行不行?」
「……信你了,輪子,拿凳兒。」盛星喊。
江菱月坐下了,他用手扒開小剪子,整張臉倒是無神,抬起眼皮來,悶悶地說:「你想想清楚,這一刀下去,變不了了。」
「當割肉呢?我大不了找個師傅來,你弄吧,別弄破就行——哎呦!」
盛星驚叫著,惶惶低頭去看,食指頭的指腹,被江菱月捏得鑽心疼,正緩緩回血,泛起淡紅顏色來。
江菱月說:「捏麻了就沒感覺了,怎麼剪都好辦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