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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52:19 作者: 雲雨無憑
「走吧,走吧。」言嫂把碗放到灶台上去,她刻意不再理會盛星,一雙眼睛又極其明亮,在盛星快出門的時候,盯了好久他的背影。
電燈在寒冬里,像一顆脆弱晶瑩的水泡,錢四代結束了一整個舊年的奔波忙碌,於是在近些日子使自己平靜下來,他舉著只新買的紫砂茶壺,靠在臥房的炕上。
「師傅,到年跟前兒了,我知道您閒暇幾天,也不是有意來打攪。」盛星厚著臉皮套近乎,他跪到炕沿兒上去,接了錢楊氏遞來的燙熱的茶。
錢四代話不敢多說,再怎麼著,他不舍因為雞毛蒜皮的事兒,把盛星送到別人手裡。
他坐直了,又盤起腿來,聲音沉悶地說:「你講。」
「江菱月……你記得江菱月吧?」盛星捧著那白瓷藍花兒的茶碗,正暖一暖冬夜將至時候冷冰冰的手心,他直直把話說出口來,「能不能再讓他回來,討口飯吃?他身體不好,在軍隊那種粗野的地方,遲早得病死。」
面目從容地,盛星撒了個謊,他揚起嘴角,衝著錢四代一笑。
錢四代僵直的臉,終於在想起江菱月是誰之後鮮活起來,他咬著牙,問:「他到軍隊去了?」
「給少帥寫書信,擬文本告示,然後跑跑腿兒;你想想,那樣一個人,本來就是個旦,是衝著嬌貴去養的——」
「放屁,」錢四代突然低罵一聲兒,他似乎是懊悔了,可終究還是沒致歉,只是含混過去,他又放柔了聲音,說,「你想想,你們誰嬌貴?可別唬我。事情呢,我當然要好好考慮。」
盛星牙痒痒,他恨錢四代,恨他以訓誡為名的一切辱罵和暴力,恨固化的師徒尊卑,恨錢四代見人下菜的虛浮嘴臉。
他仍舊在笑,把在台上安撫人心的一切本領都用上了,虛假柔情地笑,滿嘴好聽話:「師傅,就當我這回欠您人情了,他現在也不啞了。」
一口熱茶終於下口,錢四代皺了皺眉頭,他想來,這不是什麼犯難的事兒,可總覺得自己厲害,因此要以師傅的身份,在盛星面前擺出副架子,他伸開腿,還算乾脆地說:「得給他改個名字。」
「好嘞。」
「過完年你領他過來。」
「好嘞。」
讓輪子提溜的一大盒點心,在錢四代桌上擺著;盛星躬了腰,鑽出巷口一個偏僻低矮的側門,出到大路旁。
街上車水馬龍,還熱鬧著。
第四章 微醉煥春景
年三十兒,又是整整一天的大雪,盛星到榻上去,剝著碟子裡的乾果吃。
秦媽踩著清掃過的磚地往外,把粗重的門栓扯開了,她直起背,問:「是江先生?」
江菱月還是一身破舊的軍衣,他凍得面頰蒼白,可看得出來刻意修了面,這時候,天已經近灰,大片的白雪仍舊在落;江菱月回答:「我是,今天打攪了。」
「盛先生早就在等了,去正屋吧,今天為了過年才收拾出來,可特別暖,」秦媽引著人家,急急往裡進,她眉眼帶著笑,並且把前些天新做的襖子穿上了,她走著路,還說,「總算能熱鬧一天兒,一天就是兩年。」
廂房的窗被啟了個縫兒,盛星眨著眼睛往外看,他不顧打在眼皮上刺骨的冷風,望著江菱月半天,他喊:「輪子,給我拿衣服!」
輪子從院子裡往過穿,帶著風兒似的,江菱月正被盛星的叫喊聲嚇得眨眼,他問秦媽:「沒事兒麼?」
「頭一回不只我們幾個陪著,他高興狂了,江先生,屋裡坐,給您沏杯熱茶喝。」
於是,喝茶的點心碟子也上來了,大大小小擺了滿桌,紅花瓷的茶碗裡,泡紅棗、枸杞甜葉菊,甜暖似一團火入了口。
「怎麼才來?」盛星帶著風來了,披著厚重的那件舊大衣,他清潤的眼一彎,就在桌前坐下,看江菱月一顆又一顆地剝熟花生。
江菱月把一粒花生米投進自己嘴巴里,說:「還怪我遲了?少帥搬家,去了城南,我幫忙搬東西。」
「你過完年就回來吧,」盛星覺得屋裡熱,於是讓輪子幫忙,把大衣拿遠了,他湊上前,說,「師傅讓你改名兒,過來唱戲。」
「真的?」
「狗才涮你玩兒,」盛星瞪著眼,挑了塊兒果仁兒最多的薩其馬,硬塞進江菱月嘴裡去,他說,「這個好吃。」
嚼起來,滿口飴糖芝麻桂花味兒,江菱月咂著甜絲絲的牙齒,說:「少帥正月娶妻,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事兒來,我不想在那兒待著了,既然師傅同意,那我回去吧。」
「改名兒別忘了,得好好兒想想。」
「嗯……黃菊枝頭生曉寒。人生莫放酒杯乾。曉寒好不好聽呢?你也得替我想,我一時半會兒沒好的。」
盛星開始憂愁了,他用手撐著頭,又十分羞愧地將臉撇到另一邊去,嗡聲道:「我上哪兒想去?又沒念過書。」
「好好想嘛,你還給師傅家裡的狗取綽號兒。」江菱月嘴邊掛起莫測的笑,逼迫他。
盛星渾身不自在,讓他起名兒實在為難,可最終還是硬著頭皮,問:「念宏怎麼樣?」
「怎麼說?」
「老記得過去的辛苦,以後也越過越好,人不能狹隘也不能忘本。」
盛星,大致用盡了畢生的才氣,他臉頰有些紅,大概是擔心被學識廣博的江菱月嘲諷,可熱心的人永遠熱心,因此盛星還是給出了個完整的答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