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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49:30 作者: 悠悠忘憂
    第二日,他便換下了新衣,千叮嚀萬囑咐的吩咐了宮婢放在衣櫥里,不許弄髒弄壞。

    那是他第一次得到母親為他縫製的新衣,還是她送給自己的第一件生辰禮物,他怎麼捨得讓它被風吹雨淋的變髒變舊?

    見到她的次數,慢慢的多了起來,她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有時候躺在床上睡不著,回想著她的模樣,他竟突然發現,在這偌大的後宮,她是那樣的特別。

    太后壽誕,皇后用大大小小的六十個壽字,繡出了一副松鶴延年賀壽圖,只為了父皇的一句誇讚,每每去毓秀宮,都能看到皇后從繡架後起身,還叮囑宮婢仔細看護不許旁人靠近。

    父皇喜樂舞,賢妃便一個勁兒的托家裡人從宮外尋那些新奇的曲譜,得見天顏的那天歡天喜地的彈奏給父皇聽。

    還有淑妃,父皇只不過誇讚了一句她的舞跳的極好,自那以後,那些會讓她變得豐腴的菜餚,便禁止被擺在怡華宮的膳桌上。

    而她,六皇子仔細想來,她的繡藝普通,也未見她用心的去學什麼,好像父皇的喜好全然與她無關,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一般。

    可再去漪蘭宮,他卻發現,父皇靜靜的看著奏摺,她在一旁看書抑或是縫著舊衣,兩人連多餘的話都沒有,可是抬眼對視時,兩雙眼睛裡含著的溫柔笑意,卻都如出一轍的沁人心脾。

    旁的妃嬪,總是趁機邀寵,不是為娘家的親人,便是為自己,而她,從來不開口,也正因為此,遠在鄆州的文府人,每每送信進宮,都是徑直去了毓秀宮,到漪蘭宮的,往往只是口頭的一句問候,聽著便覺得假惺惺的,連一絲溫度都沒有。

    看著皇后親昵的叮囑太子莫要熬夜看書,看著賢妃嗔怨的數落二皇兄不該在大日頭下去騎馬,看著淑妃惡狠狠的教訓三皇兄說他再不聽話就讓父皇打他板子,看著他們,他的心裡不是不羨慕的,他多希望,她也能像她們一樣,哪怕就是罵他一頓,也好。

    心裡的期盼,像春雨過後的小草一般層層疊疊的漫了起來,他打算學著堂兄襄王世子的模樣,故意做錯事頂撞她,讓她來訓自己。

    可是,沒等他想好到底要不要惹她生氣,她病了。

    又是該死的初冬,第一場大雪過後,她病歪歪的躺在暖炕上,臉上血色全無,御醫開了方子,卻搖著頭連聲長嘆。

    他記得,四皇兄去的那日,御醫也是這樣無奈搖頭的。

    不,她不會像四皇兄一樣的,她會永遠陪在自己身邊的,燕嬤嬤說,人老了才會死,她還沒老,她的頭髮還烏黑,她的臉上還光滑,她怎麼會死呢?

    不會的。

    抱著她的胳膊,饒是夫子教過「男兒有淚不輕彈」,他依舊哭的痛徹心扉,大聲的喚著:「母妃,別丟下我,別丟下我……」

    她醒了,眼中帶著他從未見過的悲痛欲絕,她說「暄兒,娘捨不得你,娘多希望能一直陪著你。」

    聽她說「娘捨不得你」,他以為自己在做夢,可沒等他問出口,她又咳嗽著暈了過去,這一睡,就是三日。

    三天三夜,他沒閉眼,呆坐在瑞安宮裡不敢出門。

    他生怕,自己一出門,合宮都是白色的帷幕,還有披著麻衣的太監宮婢忙亂的到處奔走。

    「殿下,宛昭儀娘娘請您過去說話。」

    小貴子進來傳話,他竟然嚇了一跳,待到聽清楚,他跳下床,鞋都顧不得穿,一路狂奔到了漪蘭宮。

    看著她嗔怨的喚了宮婢拿溫熱的帕子給自己擦腳,看著她輕柔的撫著自己的臉叫自己「暄兒」,六皇子頭一次覺得,老天爺其實什麼都看得見。

    看著她嘴唇蒼白,卻一個勁的勸自己多吃些,他低垂著頭,將眼淚連同碗裡的飯,一起扒拉進了嘴裡。

    那夜,他執意要看著她睡了才走。

    待到她發出綿長均勻的呼吸聲,他跪在榻前,摸著她的臉堅定的說道:「母妃,兒子會長大,兒子會保護你。」

    他起身離去的那一瞬間,她的眼角,滑下了兩行淚。

    似乎就是一夜之間,他長大了。

    他想做大梁很厲害的人,這樣,他才能保護母親,可是,他卻不想當皇上,書里,那些奪嫡的皇子,沒有一個有好下場。

    漸漸的,他將目光鎖在了那些戰功赫赫的武將身上。

    寧貴人只是個貴人,可宮裡,莫說和她同品級的貴人,便連位份比她高的幾個嬪,也不敢奚落她,因為,她的父親是邊陲的封疆大臣,手中握著軍權。

    宮婢們私下裡都說,只等到寧貴人誕下孩子,她的位份,定然要往上攀升一大截的,所以,宮裡的妃嬪,對她都和顏悅色的。

    母憑子貴,若是他也那麼厲害,宮裡的女人便再也不敢背著母親說她的壞話,再也不敢借著位份比她高,指桑罵槐的數落她了吧?

    如是想著,他往宮外跑的愈發勤,跟著襄王府的拳腳師傅練功夫,刀槍棍棒,他舞的有模有樣,回到瑞安宮,關起院門來一練就是一個晌午,連襄王世子都猶疑的質問拳腳師傅,問他是不是趁自己不注意時給六皇子開了小灶。

    都城裡的豪門子弟,閒來無事常去喝花酒,他也跟著去了幾次,可看著那些環肥燕瘦的美人巧笑嫣兮的坐在男人懷裡,他卻從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厭惡。

    兩個人在一起,便該像他的父皇和母親一般,即便不說話,也是那麼的溫馨暖人,不是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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