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頁
2023-09-28 19:41:19 作者: 孟冬十五
說完,淡淡地往對面掃了一眼。
所有人都下意識挺胸抬頭,腰板挺得筆直。
直到唐玄收回視線,兄弟們才悄悄地去看他壓著司南的那隻手。
是不是摸得久了點?
確實摸得久了。
唐玄捨不得放開。
從前兩個人也拽過袖子、捏過手指,卻不像昨天那樣,十指相扣,從店裡走到店外。
自從有了昨天那一出,唐玄仿佛開了葷,逮著司南的手就想牽。
司南卻心大,根本體會不到唐玄複雜的內心世界,反而嗖地一下抽回手,笑呵呵地指向小料台。
「麻油醋蒜都在那邊,吃口重可以多加些鹽和茱萸粉。」
「好的好的,我自己盛就行,不勞煩司小哥。」親從官笑笑,連忙去了。
再磨蹭一會兒就要被唐玄的眼神殺死了。
桌上有一個人,從進門起就有些沉默。
司南剛才悄悄問了,這人就是那個被無憂洞的小賊砍斷手筋的鐘疆。
鍾疆生得濃眉大眼,鼻樑很高,臉型微長,一看就是正派的長相,卻又不至於太過威嚴,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。
司南不著痕跡地把青筍、五花肉往他跟前推了推,羊肉、魚蝦放到另一邊。
他手上的傷還沒好利索,不適合吃這種發物。
他做得隱蔽,鍾疆卻細心地發現了,親切一笑,「多謝司小哥。」
司南笑著擺了擺手。
其實,從見面起大夥都有意迴避著這件事。
鍾疆傷了手,用不了刀,拉不開弓,皇城司肯定是待不下去了。大夥刻意不提,說到底是怕他心裡難受。
然而,這樣刻意的表現,反倒讓鍾疆有些尷尬。
如今既然有人開了頭,話題也就自然地引了過去:「想好了嗎,要去御馬監還是牢城營?」
鍾疆笑笑,道:「御馬監吧,牢城營在北邊,一兩個月才能回來一次,我娘不放心。」
同僚擠眉弄眼,「是大娘不放心,還是嫂夫人不放心?」
「兄弟們就別拿我尋開心了。」
鍾疆擺擺手,自飲了一杯酒,又斟滿,朝向唐玄,「借司小哥的酒,跟老大道個謝,若不是你在官家跟前爭取,我……不會有這等前程。」
唐玄抿了抿唇,端起酒杯,一飲而盡。
鍾疆笑著,也喝了。
親從官們心裡卻不大好受。
從人人艷羨的天子親隨,到老太監們磨日子的御馬監,誰會覺得這是「前程」?
然而,大夥心裡都明白,以鍾疆的情況,御馬監的差事已經是品階最高、俸祿最好的了,足夠他養活一家老小。
大夥默默地喝了口悶酒。有人拍拍鍾疆的肩,帶著些醉意說:「去了那邊別再像從前那麼傻,什麼髒活累活費力不討好的活都往身上攬。」
鍾疆笑著點點頭,「嚴兄放心,老大說了,我去了就是主事官,那些餵馬、鍘草、搬草料的活輪不到我。」
對方白了他一眼,「我還不知道你?嘴上說得硬,到時候看到監中老的老、小的小,你能忍著不擼起袖子干?」
鍾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。
還真忍不住。
司南看著他的笑,心裡有些不好受。
唐玄說過鍾疆的身世。
出身京郊農戶之家,父親早亡,家中有一兄一弟,母親兄弟們起早貪黑地勞作,供著他讀書、習武,好不容易通過武舉,得以選官。
大宋親從官,多從官家子弟中選拔,平民若想躋身其中,需得比官家子付出十倍、百倍的努力,不僅要足夠優秀,還要足夠幸運。
恐怕比鯉魚躍龍門還要難一些。
鍾疆,是全村人的驕傲。
十八歲的年紀,剛剛娶親,人生中最意氣風發的時候,卻因為同情一個居心叵測的小賊,前程盡毀。
司南看了下他的眼睛,有失落,有疲憊,卻沒憤恨,沒陰霾。
真難得。
見席間沉默,鍾疆反倒主動活躍氣氛,「我娘說了,大不了回家種地,生個娃,將來讓娃像我一樣上書院、考武舉、進皇城司,屆時還得賴各位叔叔伯伯多多照應。」
大夥一通笑,「別像你這麼憨就行!」
鍾疆咧了咧嘴,「我要不憨,老大能抬舉我進皇城司?」
那年武舉,他不認識唐玄,只瞧著那些官家子弟站得遠遠的,看都不看他一眼,還以為唐玄被孤立了,熱心又正義地上去攀談。
後來他才知道,人家是官家養子,武舉魁首。
誰敢孤立他呀?
那是嚇的!
司南戳戳唐玄,「御馬監俸祿高嗎?」
「每月十貫,另有茶湯錢、差旅費和四季衣裳。」和親從官相比,整整差出十多倍。
十貫,對於普通百姓來說不算少,可是在衙門為官,年節往來、婚嫁送禮、上下打點,這點銅錢,聽不到響就沒了。
最重要的,還是憋屈。
人在那種養老衙門裡待久了,什麼意氣啊,鬥志啊,全都得磨沒了。
要不然,鍾疆的娘親也不會說,讓他回家種地。
司南變戲法似的摸出一份「招聘啟事」,「外賣送餐員,了解一下?」
鍾疆一愣,「這是何意?」
「送外賣呀!有人訂了小火鍋,外賣員去送。當然啦,你若肯來,怎麼也得是個隊長。」司南玩笑般說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