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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:羌笛秋聲濕竹心(26)

2023-09-28 19:39:05 作者: 素子花殤
    一直憑著一股心火強撐著,厲竹回到房,連燈都沒點,就在黑暗中整個人倒在了矮榻上。

    夏日的矮榻沒有墊棉絮,後腦碰到硬硬的床板,痛得她瞳孔一斂,「嘶」叫出聲。

    撐起身抬手去摸,才發現後腦竟然在石屋的桌角上撞出了血,難怪都能撞暈過去,此時血已經凝固,粘著頭髮,厚厚硬硬的一塊,手剛碰上,就痛得她趕緊撤開。

    起身,點亮了燭火,她來到雷煙的梳妝檯前,歪頭想看看傷口的情況,奈何角度受阻看不到,見桌上有面小銅鏡,她便拿了起來舉到後腦處,再通過梳妝檯的大銅鏡看小銅鏡里的情況。

    果然是一塊血痂,上面還沾了不少灰塵。

    得將血痂洗掉才行,要擦點藥以防感染,這樣頂著這樣一塊髒污血痂也不好看。

    大概是因為護衛的身份磕磕碰碰受傷是難免,雷煙房中備有藥箱的,她找出金瘡藥,弄了點清水,便坐在桌邊,將帕子在水裡浸濕,反手一點一點去擦潤那塊血痂。

    痛意從後腦蔓延到整個頭皮,然後牽扯著每根神經,她擦著擦著,眼淚忽然就滾了下來。

    她又不得不抬起手背去揩,可是,那眼淚就像是完全不受控制一般,越揩越多,揩不盡、也收不住。

    她有些惱火這般,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,傷口痛是真的,可是再痛也痛不過在石屋虹殤發作的時候。

    如秦羌所說,虹殤發作,是錐心奪命之痛,那樣的痛,她經歷了兩個多時辰都一滴眼淚沒掉,現在,現在她是怎麼了?

    最後,她索性不擦了,就任由自己痛得捂著心口,佝僂了身子,側臉枕在桌面上,淚流滿面。

    **

    幽幽夜色下,秦羌衣發翻飛,步履如風,穿過竹林,來到石屋。

    點亮牆壁上的幾處油燈,石屋裡頓時亮堂一片。

    長身玉立於屋中央,他緩緩環顧。

    末了,又進了內室。

    同樣將油燈亮起,四下看去。

    一切都還是他抱著常姜離開時的樣子,那隻裝虹殤的瓷碗依舊歪陳在地毯上,地毯上一大塊被虹殤染的污漬。

    視線落在一個桌子的桌角上。

    木質的紋理上,一泓殷紅入眼,他瞳孔一斂,上前。

    躬身凝眸近看,是血。

    他抿緊了唇,眉目幾動。

    所以,她後腦上那一塊是在這個桌角撞的?

    所以,是他用手肘將她甩開的時候,導致她摔跌在這桌角上?

    微微緊窒了呼吸,他緩緩直起腰身。

    閉目,心中早已滋味不明。

    不知過了多久,他忽的睜開眼,揚臂一揮,掀翻了桌子,桌上的瓶瓶罐罐、瓷碗瓷盆「哐哐噹噹」「嘩啦啦」滾落一地,也碎成一片。

    收臂的同時,他又一拳砸在身側的石牆上,胸口起伏、臉色難看。

    他現在在做什麼?

    為什麼,為什麼想讓她痛、想讓她生不如死,到頭來,更痛的是自己?

    為什麼?!

    **

    出了石屋,秦羌緩緩走在夜風中,袍袖下的大手微微攥緊了掌心的小藥瓶。

    前院後院、花徑小路轉了兩三圈,他才有些躑躅地來到雷煙的廂房外。

    抬手,準備敲門。

    可眼見著就要落下,他又驀地停住,頓在那裡很久,終是沒落下去。

    抬眸見窗門是開著的,他將手收回,拾步走向窗邊。

    屋內燭火氤氳,女人坐在燈下,垂眸頷首,在專注地擺弄著什麼。

    他略略偏了頭,凝目看去。

    是一張紙,確切地說,是將一些碎紙拼成一張紙。

    碎紙?!

    他眸光一斂。

    想起傍晚時被他撕碎的那張寒毒解藥配方。

    面部線條頃刻就變得冷硬鋒利起來,他微微眯了鳳目再看。

    雖然看不到上面寫的字,但是大概的輪廓還是看得出來,就是那張他塗塗改改、還是雛形的寒毒解藥配方!

    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,他五指驟然用力,尖銳的刺痛從掌心和指腹傳來,瓷瓶四分五裂,他轉身,大步離開。

    **

    回到廂房,雷塵便迎了過來:「殿下......」

    剛準備跟他稟報事情,忽的發現他的右手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著血,大驚:「殿下的手......」

    「沒事。」秦羌這才轉身朝門外揚手一拋,將掌心早已捏碎的瓷瓶和藥粉拋於走廊外的草叢中,腳下不停,往裡廂走,邊走,邊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自己的手。

    手背有被常姜抓破的舊傷,有方才砸牆留下的新傷,手心是瓷瓶碎片的割傷。

    見他傷得不輕,雷塵劍眉一攏:「屬下去拿藥箱給殿下包一下。」

    說完便走,被秦羌喊住:「不用,本宮不是說了沒事!」

    口氣甚是不悅。

    雷塵只得作罷。

    「不是有事要稟報嗎?」

    男人掏出帕子揩了揩手心手背上的血污,問他。

    見男人揩得大力,卻又絲毫感覺不到痛一般,眼皮子都不眨一下,雷塵一陣肉緊,都覺得痛得慌。

    「方才厲......雷煙過來,殿下不在,她便讓屬下將那個小瓷瓶替她轉交給殿下。」

    說完,雷塵指了指桌上的一個精緻青花瓷瓶。

    秦羌自是一眼就認出了,那是他給她裝眼淚的瓷瓶,腳下一滯。

    已經取到了一次眼淚是嗎?

    為何流淚?

    眼前浮現出她坐在燈下,專心致志拼湊那張碎藥方的情景......

    因為寒毒的藥方被毀?

    他眸色一寒,走過去,將那瓷瓶抓在手中,長指顫抖,指節發白。

    雷塵在身後問:「已經是上半夜守夜的時辰,她還未過來,屬下要不要派個人過去叫一聲?」

    「不用了。」

    雷塵怔了怔,因為男人是背對著他而站,看不到男人的表情,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過了頭,男人明明冷冽的語氣,他愣是聽出了一絲蒼涼和灰敗。

    **

    翌日清晨,常姜用過早膳,就來到秦羌廂房等他下朝。

    因為今日是四王爺秦毓邀請眾人去他府中賞荷的日子,常姜等秦羌回府,然後一同前去。

    厲竹用過早膳,也來了秦羌廂房,只不過,她不是等秦羌的,而是繼續做他的侍衛,他上朝還未回來,她便如同尋常一樣,守在門口。

    經過了一夜休息,體力也恢復得差不多了,只是,後腦那裡腫起來,腫得有些高,好在有頭髮遮蓋。

    見她在門口,常姜很開心地過來找她說話,當然,主要是常姜在說,她在聽。

    常姜給她講昨日自己中了虹殤後的情景。

    「煙護衛,昨日我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,你不知道有多痛,痛得我都恨不得尋死了,幸虧有羌哥哥,幸虧他一直陪著我,安慰我,鼓勵我,不然,不然,我痛得真的要撞牆了,我都將他的手抓得鮮血直流,當時啊......」

    常姜繪聲繪色地講著,厲竹平靜如水地聽著。

    大概是見反正要等秦羌,閒著也是閒著,常姜講得特別詳細,一直講到了秦羌下朝。

    秦羌和雷塵一出現在走廊上,她就開心地迎了過去。

    「羌哥哥,今日要去毓哥哥府上賞荷呢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,本宮換身衣服便去。」

    秦羌揚目瞥了一眼眼觀鼻鼻觀心站在他廂房門口的厲竹,眼波微微一動,側首吩咐雷塵去準備馬車。

    經過厲竹身邊進屋的時候,秦羌目不斜視,看也未看她一眼,厲竹亦是未看他,連理應行的禮也未行。

    換了一身銀白色錦袍出來,秦羌喚常姜:「走吧。」

    常姜看了看立在那裡未動的厲竹,問秦羌:「煙護衛不去嗎?」

    「不去。」

    常姜就拉了秦羌衣袖:「讓煙護衛一起去吧,塵護衛保護羌哥哥,煙護衛保護姜兒呀。」

    秦羌不同意,「咱們是去賞荷,又不是去上沙場,要什麼保護?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,煙護衛不是貼身護衛嗎?貼身就是要一直帶在身旁的呀,而且,大家都帶著下人,姜兒什麼都沒有......」常姜撅著嘴,小臉上都是怨念。

    然,秦羌態度還是很堅決。

    「雷塵給你便是。」

    說完,大手攥了常姜胳膊,拽著就走。

    見橫豎不行,常姜朝厲竹遞了個「我已經盡力了」的眼神,就無奈地跟著秦羌走了。

    厲竹心裡也是汗得很。

    她還真不是不領情,常姜那樣子,好像爭取她去,是替她謀多大的福祉似的,事實上,她是真不稀罕,她巴不得不去。

    **

    一行三人出府的時候,碰到一個從外面辦完事回來的手下。

    「殿下。」

    秦羌示意常姜和雷塵先走。

    「何事?」待兩人拾階而下,他問手下。

    「屬下聽說大楚的十一王爺來了午國,不過,不是公出,好像是來找厲神醫的,不知是不是找神醫醫病,還是為何,如今人已在神醫府。」

    秦羌眸光微微一斂。

    卞驚瀾?

    靜默了一瞬,「知道了。」

    然後也拾階而下。

    常姜和雷塵等在馬車旁,見他過來,雷塵便替他打了馬車的車簾。

    秦羌作勢就要彎腰而入,忽然想起什麼,又直回腰身,吩咐雷塵:「去將雷煙喚上,讓她一起去,姜兒說得有道理,個個都帶了隨侍之人,若姜兒沒有,難免會被人閒話,閒話太子府沒人,閒話本宮連派個下人給姜兒都不知道派,雷煙是女子,跟在姜兒身邊也方便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!」雷塵領命而去。

    常姜撇嘴:「羌哥哥終於覺得姜兒說得有道理了吧?方才態度那麼堅決,終於轉過彎兒來了?姜兒又不是為自己,都是為了羌哥哥顏面。」

    秦羌笑,示意她:「上車吧,等會兒雷煙跟你一車。」

    **

    接到一同前去的消息時,厲竹內心是拒絕的,但是,也沒有辦法。

    一路上常姜又是小嘴兒說個不停,昨日中毒之事說完了,就說小時候的事,她跟秦羌小時候的事。

    所幸,太子府離四王府並不遠,沒多久就到了。

    四王爺秦毓帶人在府門口迎接,眾人行禮。

    一行四人進了府。

    既然是賞荷,自然是在湖邊舉行。

    湖其實並不大,但是因為是個長方形的,比較窄,但是很長,所以,顯得很有特色。

    湖邊早已被布置一新,沿湖撐了不少陽棚,陽棚下擺有軟椅,案幾,案几上瓜果糕點,一應俱全,茶水美酒,也是應有盡有。

    不少人已經到了,三五成群,兩三結伴的,甚是熱鬧。

    見秦羌到了,所有人都起身行禮。

    秦羌也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,就讓大家隨意。

    湖裡荷花開得正好,微風輕拂,碧波蕩漾,空氣中都是荷花的芬芳。

    常姜特別活躍,也跟眾皇子都認識,一會兒去跟這個說幾句,一會兒又跑去跟那個打招呼。

    厲竹一直跟在她後面。

    不知是不是怕常姜出什麼意外,還是一刻都捨不得跟其分開,秦羌也一直不遠不近跟著常姜,雷塵又跟著他,以致於他們四人基本上一直都在一路。

    在午國,賞荷是為雅,邊品酒邊賞荷是為大雅。

    所以,一直有婢女端著托盤,穿梭於湖邊,托盤裡裝著倒好酒水的杯盞。

    也有不少人跟秦羌敬酒。

    起先,厲竹還以為他不會喝,會以茶代酒的,畢竟銀耳不是說,他最憎惡的是賭和酒嗎?府中都嚴令禁止的不是。

    讓她意外的是,他都一一承了。

    常姜要去湖心泛舟,秦羌恐她出意外,讓雷塵陪她一起去,於是湖邊上,就剩下了秦羌和她。

    兩廂沉默好一會兒,秦羌忽然開口:「一會兒父皇要來,若被他發現你是厲竹,便是欺君,本宮也會被你連累,所以,你給本宮消停點!」

    口氣很冷很不善。

    厲竹看了他一眼,沒做聲。

    什麼叫給他消停點?

    她做什麼了嗎?

    她就站在這裡什麼都沒做,還要如何消停?

    既然怕被皇帝發現她是厲竹,怕欺君,怕被她連累,完全可以不要帶她來呀!

    正準備如此回他一句,剛好有人前來敬酒,她便只得作罷。

    來人厲竹認識,是六王爺秦映。

    兩兄弟執杯客套地寒暄了兩句,秦映一口飲盡杯中酒,秦羌笑道:「六弟,本宮已經有些醉了,恐一會兒父皇前來,在君前失態,她是本宮的侍衛,本宮的這杯酒就讓她替本宮代了,如何?」

    說著,將手中杯盞朝厲竹面前一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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