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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23:33 作者: 尾魚
昌東眼前忽然模糊,語無倫次,血從緊攥的手裡溢出,聲音發顫:「孔央,對不起,但是真的……我還有事要做,流西……她也不是故意的,大家都很危險,真的。」
他說了無數聲對不起,向孔央,也向身周那群咄咄逼人的人,沒人聽他的,他們推搡叫罵,這叫罵漸漸變成了哀哀痛哭。
有人哽咽著說,屍體都還沒找到。
葉子落在關外,飄萬里也尋不到根了。
孔央終於開口說話,沒怪他,只說了句:「昌東,你怎麼老在道歉呢?」
……
昌東醒過來。
天已經微微亮了。
進關的萬里長路,也就到這裡了,是時候該往回走了。
有些事,不久之後,就可以劃上句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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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飯比往日都豐盛。
想到出關在即,丁柳止不住興奮:高深這兩天沒大的反覆,看情形,只要熬過出關,熬到送院就醫,應該沒大問題。
只要人沒事,在她看來,這一趟就算圓滿。
肥唐可不這麼認為:「回去之後,頭一個要見的,就是你乾爹,好麼,沒給他整出點古董文物,他還要倒貼老高的醫藥費,可不得削死我們。」
丁柳說:「你放心好了,乾爹那頭,我會擺平的。還有啊,你別把我乾爹眼皮子想那麼淺,他不是只認得錢的那種人,我把關內的情形給他一說,他沒準心癢得跟什麼似的----北京上海買張票就去了,關內誰都來得了嗎?哎,西姐,如果我乾爹請你帶他進來看稀奇,你別心軟,狠狠開價,十萬八萬隨便開,反正他有錢。」
阿禾在邊上聽得發愣,拿手指戳了戳肥唐,用筷子頭蘸了水,在桌上寫:關內?
一直以來,肥唐他們聊重要的話,都是避著阿禾的,今天出行在即,有點忘乎所以,把這茬給忘了。
肥唐撓了撓頭,也懶得長篇大論去解釋:「阿禾,你別管了,總之,我過一陣子再來,到時候再跟你細說。你呢,這段時間,幫我個忙:你多去西市逛逛,有那種上了年頭的古董玩意兒,你先墊錢幫我買了吧,我有用。」
阿禾點頭。
肥唐怪得意的,覺得這趟進來,雖然收益上沒大斬獲,但顯然前景一片大好,他拍胸脯對著阿禾保證:「下次來,我給你帶新奇玩意兒,你肯定沒見過。還有……」
他本來想提代舌的事,讓阿禾高興高興,轉念一想,葉流西還得去求人呢,求人三分難,還是等事情有了八分准才說吧,於是話到嘴邊成了:「……還有那個龜背蛇梅啊,不知道到了外頭能不能長,哎柳,它要是到了外頭能活,咱們也別倒騰古董了,光賣花就大發了……」
丁柳雙眼放光:「我也覺得那玩意兒比黃金好……有了那個,我乾爹面前更好交代了,哎,不如待會……」
兩人擠眉弄眼,心意相通,轉瞬間達成一致,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昌東聽他們喜滋滋暢想,忽然就想明白了。
一碼歸一碼,沒什麼可隱瞞的,不該瞞著葉流西,也不該瞞著丁柳和肥唐----他們都在龍芝的計劃里,有理由知道自己可能會面對的危險,也有權利採取一切手段去規避和應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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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飯後,看護高深的醫務人員陸續撤出,李金鰲原本在邊上看熱鬧,看著看著,看出了幾分曲終人散的意味,心裡有點不安,急急向一個拎設備箱出來的醫生打聽:「怎麼了啊,不治了啊?」
那醫生回答:「不是,他們要走了。」
走了?李金鰲只覺得大晴天一個霹靂正擊在腦心上:他昨天才委婉表達了要攀高枝的想法,今天這行人就捲鋪蓋要走,不至於吧?
他慌裡慌張進屋找昌東,昌東這才想起忘記通知他了:「事情出得突然,決定離開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……要麼你也收拾東西,跟我們一道走吧,中途選個地方把你放下,你走得越遠越好,也別想什麼前程了,能安穩過日子,比什麼都強。」
李金鰲瞠目結舌,越聽越覺得,昌東這語氣,像是在勸他逃難避禍……
昌東沒再理他,自顧自收拾東西,李金鰲站了一會之後,忽然背脊發冷,想也不想,飛奔回房。
他一把年紀的人了,鹽不白吃,橋不白走,話也不需要別人說得太明白:黑石城的爭鬥,瞬息萬變,有些熱門人物還未上位已然失勢,連累小魚小蝦無數。
看來是押錯寶,站錯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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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近正午,出發在即。
考慮到昌東前一天身體不太舒服,葉流西堅持要他和高深一起躺救護車,丁柳隨車看護,至于越野車,她和肥唐輪流開,順帶捎上李金鰲和兩隻雞。
阿禾送一行人出去,雖然肥唐承諾了過一陣就回來,但眼見偌大的院子頃刻間冷冷清清,連兩隻雞都上了車,她還是止不住紅了眼圈。
看到阿禾難受,肥唐心裡怪不是滋味的:所以不能隨便打女孩子,自從他上次在荒村差點把阿禾打哭了之後,他就總覺得像是欠了她點什麼,雖然她是裝的,但也是迫不得已啊。
他想不出什麼更合適的話,只能一迭聲安慰阿禾:「你保重啊,咱過一陣子再見……」
正說著,昌東從救護車上探身出來,說了句:「車上還有地方,多帶個人不擠:阿禾要是願意,可以送送我們,就當出去散心好了。反正羽林衛一路有車隊護送,到時候,她可以再跟著羽林衛的車回來。」
這還有不樂意的?阿禾趕緊點頭:她也知道自己現在位置尷尬,趙觀壽估計不會再用她,說不定哪天就會被趕出羽林衛,這糟心的結局,越遲面對越好。
……
又是一列車隊出城,這排場,甚至比從黃金礦山回城時還要聲勢浩大,昌東躺在擔架床上,懶得去看,一切都是聽丁柳說。
----搞什麼鬼,有八輛車送我們,前後有也就算了,側翼都有,這隊形,它當自己衛生巾啊。
----東哥,我怎麼覺得這不像護送,像押送啊……
----有兩輛車,神神秘秘的,窗簾拉得嚴實,都看不見裡頭坐了誰……
昌東忽然打斷她:「小柳兒?」
「嗯?」
「怪無聊的,做道性格測試題好不好?」
「你說啊。」
昌東說:「你的親人,在一場大火中遇難了,大家都以為是意外。」
「幾年後,你愛上一個人,有一次聊天,你忽然發現,當年那場火,是她無意中扔了一個菸頭導致的,她自己也不知道會引發那樣的後果……你會怎麼做?」
丁柳瞪大眼睛:「這還有沒有素質啊,菸頭能亂扔嗎?菸頭這玩意,扔一般地方也不得會引發火災啊,那肯定扔的垃圾桶、糙堆吧?」
「這簡直是犯罪,還燒死人了是嗎?這種是過失殺人,要抓去坐牢的吧?我怎麼做……當然是去報警了,伸張正義啊。」
昌東提醒她:「你已經愛上那個人了。」
丁柳嗤之以鼻:「愛上又怎麼了?都什麼年代了,結了還能離呢,愛錯了還不准人懸崖勒馬啊。我親人都被燒死了,我不做點什麼,死了都沒臉去見啊。」
昌東說:「那站在理性的立場上,你能原諒這個人嗎?」
丁柳皺眉:「很難原諒吧,我親人哎,就算對方是無意的,我也心裡膈應啊……哎東哥,這說明我是什麼性格啊?」
昌東笑了笑,他本來還想問「還能繼續去愛嗎」,看丁柳的反應,估計也不用問了。
他低聲說了句:「拿得起放得下,挺好的。」
這也叫性格測試?丁柳心有不甘:「那你呢東哥,如果是你,你怎麼做啊?」
昌東沒有回答,他闔上眼睛,像是聊著聊著,睡著了。
第106章 終卷:昌東
為了照顧傷患,車子行得不算太趕,第一天沒過迎賓門,駐紮在先前住過的那家紅花樹旅館,店主沒見過這麼大排場,慌得臉也白了,錢也不敢收,點頭哈腰了幾句之後就躲得沒影了,等於是把偌大的旅館讓給他們自理。
丁柳說的「窗簾拉得嚴實」的那兩輛車,沒有跟他們一起投宿,而是馬不停蹄,連夜直奔迎賓門,昌東直覺裡頭坐的可能是龍芝或者趙觀壽----既然計劃要收尾了,這兩人沒理由不到場。
地方不夠住,有羽林衛在外圍搭帳篷,高處都設了哨崗,可以誇他們安保嚴密,也可以說是變相監押:反正現在傷的傷弱的弱,沒什麼指望逃,昌東反而待得安穩。
晚飯時,灶房不夠用,院子裡起了不少灶頭,甭管手藝怎麼樣,飯香菜香混著飄出來,還是挺讓人心情愉悅的,李金鰲趁熱打鐵,在角落裡掛起幕布,開了場皮影戲,居然小賺了一筆:不少羽林衛端著碗圍過來看,還有人嫌他吹陶塤配音不得勁,自己拿筷子敲碗敲碟幫配音。
都是男人,行事粗獷,敲碗敲碟很快成了敲刀敲鍋,鎮四海和鎮山河就在一片嘈雜中淡定地各自覓食,一個鍋灶到另一個鍋灶,啄啄點點。
昌東他們都在屋裡吃飯,只有肥唐端著碗出來看皮影,看著看著,忽然就笑噴了,一迭聲招呼昌東他們出來。
昌東說:「皮影我自己就會耍,沒興趣看。」
肥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:「不是啊,讓你看鎮山河。」
鎮山河又怎麼了?昌東出來一看,真是哭笑不得。
它正明目張胆地排擠鎮四海,鎮四海剛找到吃的,它就飛奔著擠上去,一通猛搶猛啄,啄完了還昂起頭,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,鎮四海反而超然了,冷冷給了鎮山河一記神之蔑視,轉身又去別的地方。
葉流西揉了揉眼睛:「我沒認錯吧?這兩雞是轉性了?鎮四海怎麼不暴躁了?它這也能忍?」
肥唐說:「人家現在身份不同了,都跟金爺有對手戲了,去懟鎮山河不是自降身價嘛。」
丁柳猛點頭:「我也看出來了,自從鎮四海從黃金礦山回來之後,鎮山河就不淡定了,沒事就要擠兌一下----不過說起來,人家四海確實是更像寵物一點,腳上還拴了條鏈呢,我覺得鎮山河是嫉妒,不管是人是雞,這嫉妒心是共通的啊……」
昌東失笑。
笑到一半,目光驀地和葉流西碰上,她盯著他看,說了句:「真不容易,今天難得看到你笑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