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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23:33 作者: 尾魚
「無字天簽說,雙芝競秀,青氣盤龍,但黑石城只能開出一朵靈芝……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事兒,你見過我對誰心軟嗎?」
趙觀壽遲疑了一下:「但是死要見屍……」
「趙叔,一個人,不是只有沒了呼吸才叫死----從此不見天日,再也不能插手任何事,再也見不到認識的人,人人都當他死了,那他就是死了。」
「江斬的事,以後你別再問了,我可以向你擔保,他這一頁,已經掀過去了。蠍眼上下,都認為他死了,更重要的是,葉流西也篤定是自己殺的江斬,這樣就可以了。」
趙觀壽沉默良久:「龍芝,要麼,到此收手吧。」
龍芝抬眸看他。
趙觀壽苦笑:「跟你爹一樣,我老啦,只希望事情能安安穩穩,不想有太多周折:葉流西回來了,殺了江斬,成了蠍眼的公敵,她只能託庇於我們,自然會聽我們使喚;蠍眼無主,你名正言順接手,然後從內部慢慢瓦解不遲----我覺得,這結果已經能讓我滿意了。」
龍芝冷笑:「趙叔,你別被葉流西現在的順從給騙了。我們對她和江斬都用了睽,結果呢,你也看到了,有睽龍在身,我也百般掩飾,江斬還是覺得我跟從前的青芝不一樣了,甚至於這次突襲黃金礦山,都沒有跟我商量,我授意迎賓門把蠍眼的人放進來,幫助他們潛入黑石城,是方便來日一網打盡,可不是養虎為患,讓他們來對付我的。」
「你敢對葉流西放心嗎?哪天她接觸到什麼、推導出什麼,起了疑心,你這不是自食其果嗎?萬一她不動聲色,驟然給你個致命一擊,我們的所有努力,不就前功盡棄了嗎?」
趙觀壽嘆了口氣,也覺得自己是考慮欠周了:「剛剛她找過來,說了什麼你也聽到了。」
龍芝嗯了一聲,沉吟片刻:「這樣,你給她派些不著調的醫生過去,戲要做足,讓她看到,咱們已經盡力了,黑石城的本事,也就這樣了,不是不想救,實在力不從心。」
趙觀壽一愣:「如果這樣的話,那就等於逼著她出關了啊。」
龍芝笑起來:「是啊,我就是這個打算:西出玉門這個計劃,以她葉流西出玉門關正式開始,又以她出玉門而結束,不是很圓滿嗎?」
「趙叔,你幫我安排一下,就這兩天吧,請昌東過來,跟我見個面吧,這張牌,也到了該用的時候了。」
第100章 終卷:昌東
李金鰲獨守小院好幾天了,他本來就是被當成附庸帶進來的,這幾天一干人不在,他的位置不尷不尬,總體而言就是被遺忘,加上因為地震,黑石城自顧不暇,連三餐都沒人送了。
他只得自力更生,覥著臉去灶房買些下等食材,在小院裡搭石塊起灶生火做飯,常常被煙燻地嗆咳,鍋蓋一掀,裡頭的樣色寒磣無比,有一次,還被外頭的守衛訓了,說是煙大,看起來礙眼。
李金鰲點頭哈腰賠小心,身後,龜背蛇梅已經盡數開放,澹陰曉日、薄寒細雨、輕煙佳月、夕陽微雪,整一個文人墨客盡折腰的「風花雪月」場,但他半分賞玩的心情都沒有。
意境這種事,還是要吃得飽穿得暖有閒暇,才能細細品味的。
所以,眼見幾個人回來,李金鰲那是發自肺腑的喜出望外,湊上去問長問短,一驚一乍,可惜丁柳他們忙的忙躺的躺啞的啞,沒人有空去接他的茬,一番噓寒問暖之後,院子裡又只剩下他,外加一隻從車上慢吞吞下來、派頭十足的雞。
鎮四海自帶榮光。
李金鰲直覺它應該是立功了,有了成就之後,鎮四海果然整個兒都矜持了,也不像過去那麼暴躁了。
李金鰲滿腔的熱情如同拳頭,打出去不能沒人收,於是索性都轉移到鎮四海身上,樂顛顛抱起來放到門廊下,還給撒了一把小米。
邊上的鎮山河朝鎮四海瞥了一眼,眼神里有點複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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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流西和肥唐回來之後不久,大批的醫療人員就到了,架勢端得十足,設備加各種手術器械一堆,還煞有介事張羅著要隔出一間無菌病房。
幾個人都是外行,看不出門道,只覺得既然這麼熱鬧,一定靠譜,心都稍安了些。
昌東現在這狀況,不是累贅,但也幫不上忙,在現場礙事,躺屋裡嫌悶,索性讓肥唐幫他搬了張躺椅到院子裡,半歇半賞景。
歇了會之後,總覺得有人從旁探看,一抬頭,正撞上李金鰲的目光----李金鰲就盼著這目光交流的機會呢,知道時不再來,滿臉堆笑,趕緊沖他揮手:「哎,昌東!」
昌東覺得有點奇怪,然後反應過來:李金鰲居然把他的名字叫對了,真不容易。
李金鰲過來,期期艾艾,先拿鎮四海出來當開場話頭:「我們家四海,跟你們去黃金礦山,表現還行吧?」
昌東不大喜歡講人是非,雞同此理:「挺有活力的。」
聊天講究個你來我往,他也搜腸刮肚找能聊的:「你呢,去參觀了大博物館,挺有收穫吧?」
李金鰲就等著他說這個呢,肩膀一垮,哀聲嘆氣:「別提了。」
他一屁股坐倒在昌東腳邊,頭上飄龜背蛇梅的細密雨絲,倒是挺符合淒風冷雨般的心境:「這人生在世啊,還是有權有勢的好,可別說英雄不問出身,出身讓你的路都不同呢。」
昌東知道他必有後話。
「你也知道,我是老李家的旁支,老李家的皮影秘技,我是邊都沾不著啊,只能拎個戲箱耍戲----其實誰比誰差啊,我要有這機會,不定做得更好呢。」
「活了大半輩子了,也沒什麼成就,我心說得到大城市闖闖,才能有機會……得,你見到趙觀壽對我那態度沒?好不容易吧,托著流西小姐的福進了大博物館,結果……」
他向著昌東湊過來,壓低聲音:「你知不知道,人家的博古妖架,都跟我學的版本是不一樣的。」
昌東不動聲色:「怎麼個不一樣法?」
李金鰲鼻子裡哼了一聲:「比我那版本多不少呢,我也想明白了,我們這種普通方士能接觸到的,也就是大眾版,人家博物館裡的,是完整版,怪不得趙觀壽不情願讓我看,有些重要的,還小里小氣地拿黃金蓋板給遮住……」
黃金蓋板?
昌東心裡一動:「是不是在一面鑲畫的牆上,中間有一塊黃金板,乍看上去,像裝飾品的?」
「嗯哪。」
「所以遮住的,是什麼東西?」
「睽。」
李金鰲拿手比劃給他看:「像蛇,長鷹爪,腦袋扁圓的,頂心還長了撮頭髮,說是叫龍生第十子,專以惑人。」
昌東一顆心跳得厲害:「還有呢?」
「沒了,我看到的就是幅畫,上頭落款提了一句。哎你說,這氣不氣人,又不是什麼機密,讓我們普通方士知道知道,又能怎麼樣?本來我們這些旁系,比黑石城的方士就已經差了一大截了,在這些基礎知識上,還對我們藏著掖著,這起跑線差得也太多了……」
他絮叨到一半,驀地住口:昌東臉色凝重,眉心緊皺,壓根也沒在聽他說話了。
李金鰲這才想起來,昌東是個「病人」,醫生吩咐了要心情平和,不要動氣,自己在這諸多抱怨,似乎有點不大妥當。
他訕訕的:「那,我先回去了……你先休息,休息哈……」
……
昌東一直坐到傍晚。
肥唐出來喊他吃飯,忍不住說他:「東哥,你這坐著一動不動,不嫌冷啊,手腳都凍僵了吧,就算喜歡看梅花,也不至於這麼拼吧……」
昌東忽然問他:「你被綁架了那麼多天,應該常見到江斬吧?」
這前後句搭的,也太跳躍了,肥唐過了會才反應過來:「是啊。」
「有沒有注意過,江斬手上有紋身?」
這還有不注意的?肥唐點頭。
「江斬紋身在哪只手上?」
「左手,跟青芝一樣,哦對了,跟西姐也一樣。那個青芝不是還嘲笑過我西姐,說西姐是學她嗎?」
「在金爺洞的時候,我意識不太清醒,你還記得,流西砍了江斬的手臂,是左臂還是右臂嗎?」
肥唐很肯定:「左臂。」
還學葉流西的動作給昌東看:「就是這樣,刷地撩了一下,主要是我西姐的刀太好了,換了普通刀,肯定沒這效果……」
昌東沉默。
葉流西說,江斬的轉變,發生在最後一刻,算起來,恰好是在斷臂之後。
專以惑人的睽,左腕的紋身,江斬斷掉左臂,對葉流西的態度頃刻間判若兩人,這之間,似乎有一條看不見的線,在慢慢串聯。
……
臨睡前,葉流西過來跟昌東道晚安,昌東拉住她,仔細看了一回她的紋身,葉流西不明所以,把衣袖拽下來遮住,說:「別看了,真的丑,除了天熱的時候,平時我都把它遮得嚴嚴實實的,露出來嫌丟人。」
她舊話重提:「紋這個的時候,我腦子一定不清醒,真的,我審美沒這麼差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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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石城的醫療隊,水準飄忽得厲害,高深的情況像坐過山車,剛有了點起色,又忽然急轉直下,像是剛露頭的苗,你以為後續必將生機勃勃,誰知一轉眼就遭了霜,一蹶不振。
兩天一過,丁柳就沒耐心了,但那些醫生起早貪黑殫精竭慮,眼睛裡都是熬夜的紅血絲----她也不好罵他們是庸醫,只能背著人來央求葉流西:「西姐,我們出關吧,出關好不好?」
葉流西又去找了一回趙觀壽,趙觀壽沉吟了一下:「也不能說走就走,這路線、安保,都得考慮,這樣吧,你等一天,讓我安排一下。」
一天就一天吧,這要求也不過分,反正日出日落,很快就過去了。
第二天的早飯,被攪得七零八落。
先來了兩個羽林衛,傳達趙觀壽的意思,說是葉流西曾經提過,丁柳的頭上被插過刀,當時糙糙包紮,沒能妥善對待,如今既然「出行」在即,做個徹底的檢查很有必要,黑石城有可用的設備,就是搬不過來,要帶丁柳過去做。
頭的事情,任何時候都是大事,葉流西陪著丁柳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