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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23:33 作者: 尾魚
昌東臉色很難看:「這舌頭,就這麼一直長在人嘴裡了?」
「一般來說,是這樣的。」
「這東西雖然殘忍,但也不算沒用,江斬不打算收回了?」
李金鰲解釋:「要麼說它有主輔呢,主舌可以生輔舌的,所以輔舌丟了也無所謂。我聽說啊,獸首之亂的時候,就有不少人被專門用作代舌,這樣傳遞消息,可方便了。」
昌東眉頭緊鎖:「可以拿掉嗎?會疼嗎?」
一想到阿禾又要來一次割舌之痛,他就有點不寒而慄。
李金鰲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麼:「不疼的,這個就像假肢一樣,你把假肢接上取下,會有一點不舒服,但哪會疼那麼狠啊?我跟你說啊……」
他繪聲繪色:這代舌不會心甘情願讓人割下,肯定會百般掙扎,所以要割得有技巧,要讓人口含烈酒,捱的時間越長越好,等到那代舌醉得暈暈乎乎,就可以下刀了。
說到末了,又添一句:「不過我建議你啊,別割。」
「為什麼?」
李金鰲瞪大眼睛:「割了不就成啞巴了嗎?」
昌東一時沒搞明白。
李金鰲跺腳:「你傻啊,你沒發現嗎,這個舌頭可以讓人說話的。當然了,一開始接進去,你不習慣,只能複述別人的話,但相處的時間一長,磨合一久,你其實可以鍛鍊著用代舌說話----是,這樣的確感覺不好,但是,總比啞巴強吧?」
昌東腦子裡轟的一聲炸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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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柳一直幫阿禾擦眼淚,又低聲寬慰她,但好幾次都是沒說兩句,自己先紅了眼圈。
反而要阿禾遞紙巾給她。
丁柳過意不去,指邊上特意拿進房裡的早餐:「阿禾,要麼你先吃點東西……」
話還沒說完,外頭有人敲門。
丁柳過去開門。
來的是昌東,他直接進來,拖了張椅子在阿禾面前坐下,面色凝重,一言不發。
丁柳搞不清楚狀況,站在門口有點不知所措,葉流西和高深本來在客廳吃早飯的,見到情況不大對,也都過來。
剛到門口,就聽到昌東對阿禾說:「阿禾,我希望你講真話,你的舌頭,到底是江斬割掉的,還是羽林衛割掉的?」
丁柳一時懵住,高深反手把門帶上,手心都出了一層冷汗。
阿禾身子顫了一下,沒敢抬頭看昌東。
昌東說下去:「你的肩羽是鴿子,鴿子通常是用來報信的,我之前忽略了,剛剛才反應過來:趙觀壽把你安排在荒村,你們到底怎麼聯繫呢?」
「關內沒有電話,信息傳達滯後,在荒村,我並沒有看到你養鴿子,也就不存在飛鴿傳書的說法。」
「李金鰲跟我說,獸首之亂的時候,有些人專門被用作代舌,傳遞消息。我懷疑你也是一樣。但你跟我們說話,一直口齒清楚,你是不是已經做代舌很多年了?磨合的時間足夠長,所以習慣了用代舌講話?」
「江斬沒有割你的舌頭,他只是給你換了條輔舌,因為你之前的舌頭,是跟趙觀壽手裡的主舌配對的,你脖子上有青紫的扼痕,是換掉輔舌、掙扎時受的傷,是不是?」
阿禾沉默了很久,終於慢慢點頭。
丁柳倒吸一口涼氣,反應過來之後,第一反應是憤怒,媽的,欺騙她感情,害她掉了那麼多眼淚。
但緊接著,又是同情:做代舌很多年了,那就是……很小的時候,就被割掉舌頭了?
昌東說:「你換了條輔舌,一時間可能不太習慣,但是我覺得應該不會影響你說話,最多是吐字清晰與否?你……試一下?」
他語氣柔和,不像是興師問罪的,阿禾怯怯的,頓了頓,嘴裡開始發出模糊的聲音。
雖然發音確實有些怪異,有時候像大舌頭,有時又像短了一截,但幾句話之後,就不影響聽懂她的意思了。
阿禾說:「羽林衛大多數都是從固定的家族、姓氏里選出來的,但也有一些特定的職位,普通人可以報名,就是只招年紀小的,年紀越小越好。」
昌東大致明白:成年人相對複雜,目的、心機都很難看透,但小孩子容易培養,到手時還是一棵小樹,想讓他長成什麼樣,就會長成什麼樣。
「我父母送我去報名的,層層篩選,最後被選上了,還覺得很光榮。」
「再然後,我就被換上了代舌,負責打探傳遞消息,但代舌的事是個秘密,只有我們自己和羽林衛高層知道,哪怕是對其它的羽林衛都要保密……」
葉流西打斷她:「你知道趙觀壽說,是江斬割了你的舌頭嗎?」
阿禾點頭:「當時我還不能講話,趙老先生寫給我看說,一來的確是江斬割換了我的舌頭,他這麼說也不算造謠;二來這樣可以讓人覺得江斬手段殘忍,讓羽林衛同仇敵愾,所以……」
昌東替她說下去:「所以你就一直哭,裝著從此再也不能說話了,來博取我們的同情?」
或者說,以激化他們對江斬的厭惡。
阿禾又窘又臊,她哭倒不完全是作偽:一個羽林衛的哨探,成了蠍眼的傳聲筒,在趙觀壽眼裡,比廢物還討人嫌吧。
好在,昌東沒有再揪著這個點不放:「肥唐還在蠍眼手裡,現在,我要你把出事的情形、發生了什麼、見過誰、那個人長什麼樣、什麼衣著裝扮、說過什麼話、甚至有什麼表情,都原原本本複述給我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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昌東跟阿禾聊了很久,中間還出去過一趟,拿了冊子和筆過來,記下一些關鍵的點,問完之後,眉頭深鎖,直接起身回房,說是要理清一些事情。
他都開口了,葉流西也就不去打擾他,連在客廳都不讓人大聲喧譁,以至於丁柳吐槽青芝都只能小小聲:「江斬是眼瞎了嗎?喜歡那麼妖艷的女人,是人都該選我西姐啊。」
葉流西反而無所謂,從前她覺得顛倒眾生很風光,現在有昌東她就足夠了,江斬留給青芝顛倒去吧,好走不送。
昌東這一「理」就是好久,連午飯都沒出來吃,到了下午,葉流西終於忍不住,拿碟子裝了幾樣糕點,又倒了杯白水,給他送去。
她儘量動作輕地擰開門鎖,才發現昌東半躺在疊好的被子上,居然睡著了。
這一下,她更不敢大聲了,輕手輕腳過去放下杯碟,又拿了件外套過來,幫他蓋在身上。
才剛蓋到一半,腰間突然一緊,昌東睜開眼睛,在她唇上啄了一下,順勢摟帶著她坐起來。
葉流西說:「你沒睡著啊?」
「只是閉上眼睛想點事情,哪那麼容易就睡了?」
「我是不是打擾你想正事了?」
昌東回答:「你不就是我的正事嗎?」
葉流西讓他說得心神一盪,正想說什麼,目光忽然落在他手邊攤開的冊子上。
那兩頁寫得密密麻麻,甚至有畫線列明關係。
她問:「你理出什麼來了?」
昌東反問她:「我和阿禾說話的時候,你也在邊上聽,你又理出什麼來了?」
葉流西說:「就那些唄,一句句的,不是都說得很清楚嗎。」
昌東看了她一會:「流西,你要是再這樣不上心,哪天你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。」
葉流西笑嘻嘻的:「我怎麼會死,我是南斗星罩護的人啊,再說了,我還有你啊。」
昌東面色平靜:「但是我會死的,不止我,高深、丁柳,我們都會死,肥唐出事,已經是個教訓了。」
他這麼冷靜地把「死」字說出來。
屋裡這麼安靜,這話如此不祥,說出來,收不回去,
葉流西忽然打了個寒噤,她伸手摟住昌東,下巴抵住他頸窩,低聲說了句:「昌東,你不要這麼說。」
她摟得很緊,透著不容不讓不准不許的執拗勁兒。
昌東心裡一暖,把她擁進懷裡,溫存了好一會兒才轉入正題。
「我們進黑石城之後,接連發生事情,每件事間隔的頻度都很緊。」
「第一晚,趙觀壽把那麼多信息傾倒下來,把人當填鴨去填;第二天,逛街被偷拍;第三天,肥唐被綁架;第四天,阿禾被放回來,江斬透過她跟我們談條件,而趙觀壽緊接著亮底牌……覺不覺得,好像一連幾場緊鑼密鼓的戲,都排布好了,讓人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?」
葉流西靜靜聽著。
「事實上,我一開始甚至懷疑,那些綁架肥唐的『蠍眼』,也都是趙觀壽安排的。因為什麼都是他們說的,肥唐被誰綁走,我們也沒看到,尤其是,蠍眼的說辭,其實是從側面證明了趙觀壽的話,你發現沒有?」
他示意葉流西起來,翻開那個冊子給她看。
「趙觀壽說,你是羽林衛的臥底,你愛上江斬,被江斬吊死,然後在沙暴里被救走。」
「而青芝和江斬的對話里,你是羽林衛的臥底,你害他們丟了城,又死了上百個人,所以江斬準備把你吊死,但你在沙暴里失蹤了。」
「雙方的說法裡,最大的不同,只是到底是羽林衛吊死了蠍眼,還是蠍眼吊死了羽林衛。」
他拿起筆,在紙上花了兩個有交集的圓,然後拿筆塗黑交集的部分:「一般而言,兼聽則明,偏信則暗,聽了兩方說辭,疊加的部分應該就是真的了----蠍眼的話,大部分是趙觀壽的重複,所以我起初懷疑,他們是一伙人,那個江斬還有青芝,都是趙觀壽找人假扮的。」
葉流西直覺這兒應該有個轉折了:「但是?」
「但是,早上你們通話的時候,我留意觀察過趙觀壽,人有一些下意識的微表情,很難作假,他跟江斬,的確是對立的,他提出想殺掉江斬,接手蠍眼,不像是在說謊。」
「而且,阿禾給我們描述了青芝的模樣,她右手腕繞銀鏈,左手有跟你一樣的紋身,眼角還畫了蠍子,如果我沒記錯的話,你也畫過----這給人一種感覺,你愛上江斬,一直在模仿青芝……」
葉流西差點跳起來:「我模仿她?這世上就沒有值得我模仿的人,娘胎里也沒有!」
昌東早料到她會是這反應,伸手滑進她衣服,在她腰側輕輕撓了一下:「聽人說話要有耐心。」
葉流西被他撓得腰身都軟了三分,想想還是氣不過,橫過左腕給他看:「我一直覺得,這紋身是我身上最大的敗筆,這種審美……還不如我腿上的烙疤,那個疤雖然難看,至少粗獷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