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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23:33 作者: 尾魚
外頭風呼呼的,門上哧啦哧啦響,估計是鎮山河拿雞爪子在撓門。
昌東瞪了肥唐一眼:「我要是鎮山河,你們這麼著對我,我老早投奔黑暗勢力了----能不能對小動物好一點?」
他開門把鎮山河放進來,拿勺子餵了它喝水,又撮了點小米餵它,肥唐覺得雞不能算是小動物,心裡正悻悻的,樓上忽然傳來丁柳的聲音:「哎,東哥,這裡有圖哎。」
說著,人已經從樓梯上下來了,手裡捏了幾張紙:「剛我鋪墊子,一抬就看到下面壓了幾張,東哥,這是蓋房子的圖紙吧。」
昌東接過來,湊近火堆去看,第一眼,他還以為是皮影戲的起稿。
沒有建築圖是這麼畫的,這反而像皮影圖,皮影圖起稿畫人的時候,會把頭、軀幹、四肢分開畫,刻好了之後再拿線綴拼----這圖紙也同樣,屋子和屋子都分開畫,一樓和二樓分開畫,連樓梯都是單獨畫的……
樓梯?
昌東忽然想起剛剛在那個村子裡看到的那截樓梯。
他很快掀開另幾張看,倒數第二張,看到全圖,赫然是一片井然有序高低錯落的建築群,底下有幾個字,依稀辨出有「修繕」、「工程」的字樣。
最後一張,卻像是採購清單,什麼活豬x口,活羊x只,活牛xx頭。
丁柳看不明白:「這是什麼意思啊?」
昌東沉吟了一下: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,這裡確實是工棚,而且不是廢棄的,有大隊工人,會定期來……」
從桌面上的積灰和木頭的保存情況看,這「定期」,可能幾年不等。
「定期來,修繕……維護那個村子。我們日落前看到的,像是那個村子的二維圖,但實際上,天黑之後,那些屋子、樓梯、院子什麼的,會各自搭配,有的屋頂升高,有的樓梯相接,成為一個完整的建築群。」
丁柳說:「那然後呢?我西姐說,看到有人在樓梯上走過,那個人,是真的假的?」
昌東說:「想知道啊,要麼你回去看看?」
丁柳吃了他一嗆,忽然來氣,抬起頭朝樓上嚷嚷:「西姐,你看我東哥,怎麼這麼壞呢?哎呀我頭……我頭都氣著了。」
第70章 黑石城
葉流西大致猜到,昌東住樓下是想讓她過去找他。
但她不想去,煩江斬,也煩什麼青芝小姐----她跟昌東的關係剛有突破好嗎,像打地鼠遊戲,小地鼠剛露頭,就要來個錘子砸下去,對得起她付出的努力嗎?
她已經忘記自己曾經覺得昌東不難追了,不,很艱苦才追到的,傾盡全力,殫精竭慮,含辛茹苦才捏住的小田螺。
所以她裝著沒察覺、沒領會,避開他目光,早早就躺下了。
樓下的火還沒熄,火光從裂了的木fèng里透上來,像木頭裡長出的一線線紅,她試圖拿手捏攏,徒勞無功,湖浪聲無所不在,一直往屋裡滲。
邊上,丁柳翻了個身,低聲跟她說話。
「西姐,你是不是跟我們不一樣啊?」
葉流西不動聲色:「為什麼?」
「我回想起,在白龍堆的時候,開車進關之前,東哥說只能你開車,我們都是貨……當時覺得怪怪的,但沒多想。現在進來這麼多天了,聽了那麼多進關出關的說法,見了這麼多事,忽然想明白了。你跟我們,應該不大一樣。」
果然,朝夕相處,最難瞞的是夥伴。
葉流西嗯了一聲:「說下去,你覺得是怎麼個不一樣?」
「西姐,你是關內人嗎?東哥總提醒你戴口罩,是怕人認出來吧?他一早知道,只是瞞著我們。」
葉流西說:「你這小腦袋瓜子,讓刀一攪和,還聰明起來了。」
丁柳說:「我本來就挺聰明,笨頭笨腦的人,能幫我乾爹看場子嗎。」
看場子這事,於她,簡直如同得了勳章,沒事就拿出來說,出鏡頻率快趕上她的頭了。
只是,揣測得了確認,丁柳反而更迷惑了。
不是說出關一步血流幹嗎,又說只有皮影人才能進出關,那葉流西,又是個什麼情況呢?
葉流西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,她闔上眼睛:「再多的,就別問了,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。」
丁柳不吭聲了。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熟睡的鼻息聲深深淺淺,葉流西靜靜地聽每一個人的呼吸:渾厚綿長的,是高深的;輕柔緩慢的,是丁柳的;肥唐的忽長忽短,像在吹小號,有幾次還砸吧嘴,大概是太久沒吃過好東西了……
昌東的……
昌東的她聽不見。
葉流西輕輕掀開蓋毯起來,一步步走下樓梯。
一路以來,她太習慣跟昌東商量事情了,習慣到近乎依賴,忽然要自己藏事情,像把一團亂麻揣在心口,好不舒服。
火堆差不多滅了,灰堆里露著點點未燼的紅,昌東已經睡下,帽子擱在充氣枕邊,葉流西坐到床邊,把帽子拿起來往頭上歪戴,然後拉下帽檐,遮住眼睛,看眼前一片漆黑。
忽然聽到昌東說話:「流西?」
葉流西摘下帽子。
昌東是自己醒的,大概是有人在身邊,身體的自然反應。
起初看到床前有人,還以為是雙生子,著實驚了一下,等到認出是她,真是又好氣又好笑:「你大半夜不睡覺,坐在這多嚇人……怎麼穿這麼少?你冷不冷?」
他很快坐起來,把她摟進懷裡,又拉了蓋毯裹住:「你現在怎麼能挨凍,肚子疼嗎?」
她沒覺得,但還是點頭:「有點。」
昌東把枕頭支起來倚在背後,手臂箍住她腰,讓她趴到自己身上,小腹緊貼住她的,又把毯子的角都掖好:「心裡不舒服的話,也得裹暖了不舒服,別跟自己過不去。」
葉流西伏在他胸口,一聲不吭,昌東低下頭,下巴蹭住她頭髮:「話憋著,自己會難受,說出來,大家一起難受難受。」
葉流西忍不住笑,笑到後來眼眶發燙,終於還是斷斷續續,把事情給說了。
昌東一直聽著,到後來,托著她手腕,一直輕輕摩挲那個紋身,火堆里的火星一點點暗下去,室內昏黑,熱氣慢慢被地寒抵消----難怪工棚里的工人們都住上層,底層真是太冷了。
聽完了,他說:「就這點事?」
葉流西說:「這點?」
昌東說:「我知道你在想什麼,但紋身不能說明什麼,同一幫派、同一家族,甚至同樣犯罪的人,都可能紋一樣的紋身,未必就是情侶紋身。」
「至於什麼青芝小姐,恕我直言,你的身高身形不是獨一無二,脾性之說就更扯淡了,你揪了下別人的衣領,就能暴露脾性了?」
葉流西心裡居然一甜:她覺得昌東有點動氣了。
「那個人覺得你是青芝,相信你是青芝,而且態度客氣,就說明這個青芝可以在外走動、能辦事、地位不低,而不僅僅是陪著江斬的一個女人----這樣的人如果失蹤,瞞不住的,底下一定會議論紛紛,但是你離開關內,至少一年多了,所以青芝跟你,是兩個人。」
葉流西抬頭看他:「昌東,你一點也不希望我跟別的男人有關係吧?」
「你這不是廢話嗎,難道我會喜歡別人到我懷裡來搶人?」
葉流西埋頭在他胸口,頓了好久才說話。
「昌東,我們都知道,有一些可能是存在的。如果事情真的往不好的方向發展,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?」
「你說。」
「哪怕真的有那個人,你也不要一聲不吭就離開好嗎?不要想當然地覺得自己是在犧牲、為我好、不讓我為難、成全我,咱們當面鑼對面鼓,一起做決定,分合都不後悔,行不行?」
昌東笑:「你覺得我是特別容易放手的人是嗎?」
葉流西點頭,她始終對他第一次時的迴避耿耿於懷。
昌東說:「那你還是不了解我。」
他湊近她耳邊:「我說『我要人』的時候,我不是要一段邂逅,也不是要一段回憶,身心都要,你以後的年月日,我也要。你放心吧,我要麼不抓,抓住了,沒那麼容易放手,該爭該搶,我不會含糊的。」
葉流西伸手環住他身體,想說什麼,又說不出。
自己想的,他都知道,言語反而多餘。
她仰起頭吻他嘴唇,昌東低頭,牙齒輕咬住她上唇唇珠,舌尖在上頭細細一掃,正想就勢深吻,角落裡忽然響起一陣翅膀撲棱聲。
一直窩睡著的鎮山河像是被什麼驚到,驀地站了起來。
昌東一愣,隨機察覺到什麼,低聲說了句:「你聽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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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什麼?
葉流西緩了會才反應過來。
是有聲音,很雜,人聲鼎沸中夾著敲鑼打鼓、歌舞嬉戲、碗碟相碰,這聲浪裹繞在一起,隱隱約約,正往這個方向飄。
而且越來越清晰,到了後來,幾乎像是就在左近了。
昌東鬆開葉流西,起身穿上衣服,擰亮手電,樓上也很快有了動靜,過了會,肥唐往下探身:「東哥,有動靜你聽見沒?咦,西姐,你怎麼在……」
葉流西把蓋毯往身上拉高了些,漫不經心往上瞥了一眼,只這一眼,肥唐忽然心慌氣短,覺得自己是壞人好事,趕緊住口。
第二個探身的是高深,他比肥唐上道多了,往下掃了一眼,心知肚明,只說:「外頭好像有點不對。」
昌東說:「我去看看。」
他走到門邊拔下插銷,把門輕輕打開一條fèng。
觸目所及,先是一怔,旋即頭皮發麻。
居然是那個村子!
就在沿湖岸不遠的地方,如果說之前還是半面妝,現在可算是妝成了,高低錯落,燈火輝煌,窗戶上人影憧憧,這熱鬧,稱它是夜場絕不為過。
昌東很快關上門,把情況大略說了一遍。
肥唐倒吸一口涼氣:「我們不是……把那個村子甩下老遠了嗎?」
是沒錯,昌東回想了一下現在那個村子的位置:「真有點像幽靈船,它現在所在的位置,原來應該是一片水。」
葉流西接了句:「聲響是越傳越近的,確實也像是一路飄過來的。」
他們日落前後這一路,車子都是沿湖開的,這麼一想,這村子真像可以動的一大片地塊,或者一個島,在湖裡游曳漂流,而今泊在工棚附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