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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23:33 作者: 尾魚
    說完了,屋裡靜了好一會兒,門窗都被風撼得嗡嗡響----沒人關心這地下居然也能起風。

    肥唐聽傻了,額頭上有只用口紅畫了一半的烏龜,一看就知道是鬥地主被反噬,他心虛地把應急燈的光往暗裡調,生怕太過奪目,引來外頭某些東西的注意。

    丁柳一顆心砰砰跳:「西姐,你背後有人,你就一點都不知道嗎?」

    葉流西說:「不知道啊,根本就沒聽到動靜……」

    驀地想到,自己洗澡是不是被那東西看去了?媽的,真該轉掉它眼珠子。

    肥唐對昌東真心佩服:「東哥,你怎麼忍得住的啊?」

    換了是他,不嚇尿也嚎得整個旅館都聽到了。

    昌東說:「黑咕隆咚的,看不清,什麼來路不知道,是人是鬼不知道,惹不惹得起也不知道,又也許只是個過路的。我也就是洗個澡回個房,不想生出什麼事,裝沒看見不是更好?」

    初來乍到,一切都複雜,他不想樹敵、不想交友,只想置身事外,能避就避。

    這不是避過去了嗎。

    他招呼肥唐幫自己鋪地墊,屋裡只有一張床,給了葉流西和丁柳,男人身子骨硬,都打地鋪。

    燈滅的剎那,外頭的風更大了。

    昌東低聲說了句:「不管外頭有什麼動靜,哪怕是有人敲門,咱們都別管,有想上廁所的,就憋一下吧。」

    ----

    睡到半夜,外頭突然響起一聲嘹亮雞叫。

    怪不得說「雄雞一唱天下白」,雞叫的威力確實非同小可,勝過鬧錶齊鳴,昌東幾乎是瞬間就醒了。

    更糟糕的是,這隻雞叫過後,群雞響應----旅館裡不止一隻雞,一時間嘈雜無比,而這嘈雜聲里,還混著一個男人的大叫:「什麼東西!」

    這聲音……

    丁柳第一個反應過來:「是李金鰲吧?他怎麼出去了?」

    肥唐困得睜不開眼:「膽兒大唄,他不是有方士牌嗎?」

    一直悶聲不響的高深冷不丁冒出一句:「別是被你們灌多了吧?」

    昌東心裡咯噔一聲,翻身坐起。

    這話沒錯,晚上的酒,幾乎都進了李金鰲的肚子,算算時間,難道是半夜酒醒、憋得難受、迷迷瞪瞪間出去上廁所?

    外頭傳來李金鰲惶迫的大叫聲,聲音顛撲不定,絆桌倒凳的聲音此起彼伏,事態似乎比想的還要糟糕,昌東摸了槍在手上,吼了句:「幫我打燈!」

    高深離得近,一把撳下應急燈,摟起了跟上昌東,門一打開,兩人幾乎同時搶出去----

    雪亮的光柱打向樓下,罩住大堂的餐廳一隅。

    那裡沒別的東西,只有李金鰲,和那隻雞。

    那隻雞死命撲騰著翅膀,振翅欲飛,但因爪子被綁在李金鰲腰帶上,怎麼也掙不脫,驚慌失措間,帶著李金鰲撞桌撞椅,那架勢,確實也是……勇猛非常。

    ----

    昌東把李金鰲半拖半拽進屋子坐下,高深一手抱燈一手拎雞,燈擺上桌面,雞往李金鰲身邊一擱。

    李金鰲驚魂未定,越想越是惱火,忽然一轉身,一巴掌打在雞頭上:「廢物!」

    那隻大公雞耷拉著腦袋,母雞抱窩樣一動不動,也許是自知理虧,一臉的「打就打,我無所謂」。

    葉流西覺得好笑,過來在地墊上坐下:「也別怪人家雞了,你每天把雞那麼倒吊著,也難怪它腦子不正常。」

    李金鰲說:「我那是鍛鍊它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很有效果啊,它確實擅長倒吊。」

    李金鰲又氣又窘,傳說里越是能耐的方士,就越是衣衫襤褸、貌不驚人、行事離經叛道----他悉數做到,腰間倒吊一隻雞,全玉門關都找不出第二個。

    差就差在本事實在是一般。

    雞也不爭氣,遇到點事跑得比他還快。

    昌東忍住笑:「剛怎麼回事啊,雞不會無緣無故帶你跑吧?」

    李金鰲終於回神,這時候,才想起要為人和雞都挽回點面子:「鎮山河平時不這樣,它主要吧,怕蠍子。」

    昌東愣了半天,才反應過來:這雞的名字叫鎮山河。

    「不是普通的蠍子吧?」

    李金鰲回頭看了看緊閉的門,儘量壓低聲音:「幾位也要小心點,這旅館裡,有蠍眼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----

    李金鰲確實是喝多了憋醒的,他住一樓,離廁所近,一時間也沒多想,深一腳淺一腳地出去放夜尿。

    回房的路上,總覺得周圍怪怪的,偷眼那麼一瞥,驚出一身冷汗。

    他看到有個黑影,跟自己一般高,一般胖瘦,腰上也吊了只公雞,簡而言之,就是跟他一模一樣。

    鎮山河就是在那個時候打鳴的。

    昌東問他:「那黑影是什麼東西?」

    李金鰲老臉一紅:「我當時也有點懵了,沒反應過來,現在回想,也是妖,叫『雙生子』。這妖吧,怎麼說呢……」

    說穿了,這妖就是一團影子,只在黑暗裡出現,不能見光,一見光就散,古時候,拎個燈籠,雙生子就不敢靠近了。

    它沒什麼殺傷力,但特別喜歡模仿人,學得也很快,黑暗中盯著你,學你姿態、學你走路,片刻功夫,影子輪廓就能跟你一模一樣了。

    雙生子最大的樂趣就是把人嚇得屁滾尿流,然後在原地咕咕笑,最討厭的事就是別人不怕它,無視它,這樣它就會特別難受,覺得是自己技術不精,模仿得還不夠像。

    歲數超過一甲子的雙生子可以學人說話,但是,必須聽你說話的字數達到一定的量。

    比如,你說「1234」,它就能說「1234」、「4321」、「1324」等各種組合,但它說不出「5」。

    李金鰲壓低聲音:「發現它的用處沒有?只要佐以一定的法術,它就可以被控制利用。想一想,黑天,看不見,它假充是你身邊的人,跟你套話、假傳消息、挑撥離間……」

    乍見雙生子,李金鰲沒能立刻反應過來,這倒不怪他,有些妖,跟珍奇動物似的,很多年沒出現過了,都以為是老死、滅絕了。

    所以他大喝了一句:「什麼東西!」

    就在這個時候,那團雙生子的影子,像被吸走一樣,瞬間變形,急速流向某個方向,李金鰲抬頭一看,不遠處站了個人,雙生子的影子,就是流向那人手裡的皮袋的。

    李金鰲說:「雙生子的影子,要用厚的動物毛皮fèng製成的袋子來裝,這雙生子,顯然是有人養有人溜的,當時鎮山河還不害怕,我也準備把它的爪子鬆開,誰知道這個時候,那人往邊上一讓,露出身後一隻蠍子,沒錯,我一看那輪廓,就知道是蠍子,至少得有小臉盆大……」

    然後,鎮山河就發瘋了。

    葉流西問他:「那個人,就是你說的蠍眼的人?」

    李金鰲點頭,警惕地看了看門窗,食指豎在唇邊:「小聲點。」

    葉流西讓他這一系列動作搞得怪不自在的:「蠍眼的人,就這麼可怕?」

    李金鰲說:「當然,亂黨啊。一般的蠍子才多大?巴掌大了不起了吧,只有蠍眼的人能養巨蠍,聽說他們的頭目,都會在眼角畫一隻蠍子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做事可毒了,一年多以前,他們在戈壁沙漠的胡楊林里,吊死了上百個羽林衛!」

    第55章 蠍眼

    肥唐聽到「吊死」這樣的字眼,喉頭一陣發緊,怪不得一進關就總聽到人說「世道不好」,這世道,的確讓人心頭毛毛的。

    慶幸自己不是關內人的同時,他也毫不吝嗇自己的同情:「這世道,什麼時候才能太平啊。」

    李金鰲擺手:「難咯,自從二十多年前天現異象,我就知道這一亂,沒個百十年過不去。」

    丁柳馬上問:「什麼異象啊?」

    一干人中,就她還不滿二十,沒見過理所當然,問起來理直氣壯。

    李金鰲鼻子裡哼一聲:「你才多大點,別說你了,你們這些人,那時候要麼還沒出生,要麼剛會走吧。再加上嚴禁提起,哼,官禁民傳,禁得住麼。」

    肥唐愈發心痒痒的:「什麼異象啊?」

    他直覺不會是日全食超級月亮那種。

    李金鰲慢吞吞說了四個字:「日現南斗。」

    肥唐說:「哈?」

    問他秦磚漢瓦服飾器具他還能略知一二,扯到天文,壓根聽不懂。

    李金鰲只好換了個通俗點的說法:「就是大白天,天上出現了南斗七星,日現南斗!」

    即便解釋得通俗,也沒出現李金鰲料想中一片驚愕的場面。

    南斗就南斗唄,肥唐覺得還沒「倒斗」聽得耳熟。

    高深猶豫了一下:「我聽說……」

    大家都看向他。

    高深臉頰發燙,他性子有些木訥,能做就絕不說,能打就絕不談,久而久之,說好聽點叫惜字如金,說不好聽就是有點社交恐懼,尤其是人多的場合,更是沉默得像隱形人一樣。

    五人同行,每次看到其它人聊得默契,心裡就很羨慕,偶爾插上一兩句,從來也說不到點,瞬間被人忽略過去。

    現在忽然成了焦點,渾身不自在。

    「我爺爺是個……」

    他不知道怎麼介紹自己爺爺,是鄉下那種八面玲瓏的人物,家裡道士袍桃木劍、和尚衣裳木魚杵、硃砂黃紙羅盤應有盡有,被鄉里鄉鄰請去驅過邪、做過紅白法事、還給豬催過生----他在爺爺身邊長到九歲,沒少打下手。

    於是索性略過去:「我爺爺教過我,說是『北斗主死,南斗主生』,北斗七星常被視為凶星,但南斗七星,能算得上是吉星的。」

    李金鰲嘿嘿笑:「是凶是吉,要依照實際情況來判斷,難道你沒聽說過……」

    他聲音壓得更低:「『日現南斗,西出玉門』嗎?」

    丁柳蹙眉:「沒呢……鰲叔,都沒人跟我講過。」

    李金鰲語氣中有濃濃的驕傲:「你們不知道也正常,看你們不像方士之後……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我們做方士的,知道的確實多些,漢武帝絕妖鬼於玉門這事,就不用我多說了吧?」

    昌東點頭:「是,都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這得感謝在荒村的時候,老簽的普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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