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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23:33 作者: 尾魚
「方士牌,我老李家,不是我吹,當初伺候漢武帝看皮影的人叫什麼?李少翁!我姓什麼?李!」
肥唐覺得這名字特耳熟:「這李少翁,是不是被漢武帝殺了的那個?」
史載,李少翁招魂之後,漢武帝封他做了文成將軍,過了段時間,覺得這人故弄玄虛,就把他給殺了。
李金鰲眼睛一瞪:「胡說八道!怎麼會殺了,那叫進關!我老李家不進關,哪來的皮影隊啊。」
他端起酒杯,驀地悲從中來:「可惜啊,我祖上這支姓李的,不爭氣,皮影術的絕學,只學了皮毛……要是得了真傳,我現在,也有鐵皮車坐……」
他打了個酒嗝,杯里的酒撲了滿手,大概是覺得可惜,低頭去舔。
昌東不動聲色:「你說的皮影隊,就是來往關內外的九人商隊吧?」
李金鰲嘿嘿笑,頓了頓沖昌東挑大拇指:「開鐵皮車的,果然不簡單,知道這事的,都是人上人。」
他輕蔑地朝別桌的人掃了幾眼,壓低聲音,神秘兮兮:「那些小老百姓,哪會知道皮影隊這事啊,出關一步血流干,沒錯,人是出不去,自古以來,出來進去的都是皮影隊……」
明白了,皮影棺里裝的,確實是如假包換的皮影人,九人一組,踩開一條聯通關內關外的步道。
葉流西笑了笑:「我有點想不明白啊……」
口罩堵著她的鼻子,說話的聲音有點嗡嗡的:「漢武帝費那麼大勁,把人送進來,大門一鎖得了唄,何苦還留條通道,允許皮影人進進出出的。」
李金鰲冷笑一聲:「這就是漢武帝的聰明之處了。」
「當時的玉門關內,那叫絕境,方士、羽林衛、妖鬼、罪犯,都送進來,前兩類人有本事,後兩類人有反心。我問你,對聖上效忠能管用幾年?這些人要是聯手反了怎麼辦?皇帝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?」
「最高明的法子,是讓你心甘情願守在這。」
「開了這條道,等於是允許你稱王,環境雖然惡劣點,但是奴僕、封地、錢都有了,不耽誤享受關外的新興玩樂,還沒人管,也不受法令約束,擱著你,你會不樂意?」
「至於為什麼能進出的是皮影人,一來皇帝念李夫人的情,二來玉門關是人不能出、妖不能出,皮影人非人非妖,能行人事,卻不會興妖孽,最合適不過了。」
葉流西當然沒見識過李少翁的皮影術,但能讓漢武帝感動到泣下,而且瞞過了有生意往來的歷代商戶,應該是真的跟人相差無幾。
她拍拍桌子:「看我。」
李金鰲莫名其妙。
葉流西說:「不覺得我像個皮影人嗎?」
李金鰲笑嗆了酒:「皮影人和人,是不好分辨,但不是不能分辨:它們不吃不喝都沒關係,破了皮不流血,被火燒也不嫌疼,燒著的味兒像是燒毛髮,你是皮影人?我說的這幾項,你都試試看好了。」
葉流西鬆了口氣。
她還真不想自己是皮影人,到時候和那麼多人擠一個皮影棺,怪不體面的。
丁柳估摸著酒已經勸得差不多了,生怕他說著說著一頭栽倒,趕緊把關鍵的先提出來問:「哎,鰲叔,老說皮影隊皮影隊,它們從哪出關的啊?」
她關心門到底在哪。
李金鰲嘟嚷:「這種大秘密,哪是我能知道的……」
不知道啊,丁柳泄了氣,再問時就有點懨懨的了:「那你這是,準備往哪去啊?」
李金鰲舌頭已經擼不利索了,啪啪兩下子拍在腰間倒吊的那隻公雞身上:「去……小揚州,聽說有人在那……作亂,身為方士……之後,要抓住機會,出人……頭地,我這隻雞,不是普通……雞,神勇無比……」
酒勁上頭,終於一頭栽倒,趴在杯盤之上,兀自舒服地舔了舔嘴唇:「神勇……不可多得……」
葉流西盯住那隻雞看。
也是巧了,那隻雞又在掀眼皮,眼珠子正慢慢往她這邊轉……
葉流西一拍桌子:「再看,我把你眼珠子轉出來!」
那隻雞倏地閉上了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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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台女人帶了人來,把爛醉如泥的李金鰲搬回房。
看看時間,距離熄燈不到一個小時,難得到了一個可以洗澡的地方,沒人願意錯過,昌東安排了一下,大家分批去洗,原則是最好不要有人落單,房間裡同一時間至少留兩個人,洗得最晚的那兩個,也儘量結伴回。
他和肥唐留守,高深、丁柳和葉流西先去洗。
高深洗完回來,換走了肥唐,肥唐回來的時候,從前台順帶借了副自製的撲克牌,喜滋滋說等西姐和小柳兒回來,好鬥地主。
昌東冷笑,對女人洗澡的速度居然抱有期待,肥唐還是嫩了點。
他拎著裝了乾淨衣服和洗漱品的兜袋,一路去到公共浴室。
地方挺破,亮了個燈泡,進門靠牆的地方有個水缸,牆邊掛下條拉繩,牆上有個正對著缸的進水口----洗澡要自己來缸里拎水,水不夠了,就拽拉繩,進水口會再流點水進來。
裡頭是用木板間開的隔間,不多,五六個,木板上遍布裂fèng,寬的有手掌那麼大,也不知道隔個什麼勁,靠牆的地方有流水的凹槽,把髒水引到更低處。
難得有淋浴,雖然是最簡陋的那種:高處掛了桶,桶底鑽了眼,自己舀水進去,水就會淋下來。
整個男浴室,就他一個人,昌東覺得怪不自在的,決定速戰速決。
他濕了頭髮,飛快地洗髮打泡沫。
忽然聽到稀拉的水聲,愣了一下,才反應過來是女浴室那裡傳來的,抬頭一看,男女浴室中間的隔牆沒封,頂上空了一大塊。
昌東咳嗽了兩聲。
那頭很快響起丁柳的聲音:「是東哥嗎?」
昌東說了句:「你們夠慢的。」
丁柳說:「誰像你們男人,我們洗個頭髮就要好久呢……我快好啦,東哥,你待會等下我西姐啊,兩個人一塊上去。」
昌東嗯了一聲,過了會,聽到丁柳踢踏踢踏離開的聲音。
兩邊都安靜,偶爾響起的水聲分外清晰,夾雜著低低的輕咳,有時連她的呼吸聲都能聽到,昌東頭一次發現,聲音也能讓人心猿意馬。
他抹了把臉,說了句:「我去外面等你。」
出了浴室,長長吁一口氣,抬頭看四面的客房,很多房裡亮著燈,入住率倒還不算差,就是說不清楚,其間是不是真的摻著李金鰲口中的「別的東西」……
正這麼想著,眼前突然一黑,所有的燈剎那間全滅。
昌東還沒反應過來,已經有人先他一步抗議了,還不止一個。
----「搞什麼?沒到十一點呢!」
----「一天比一天熄得早!」
那個前台女人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從哪個角落裡飄出來的:「差不多了。」
一兩秒的靜默之後,傳來一片急急的關門關窗聲,地下沒有光,看東西好艱難,昌東忍不住叫她:「流西?」
葉流西說:「好了,出來了。」
女浴的門帘一掀,有個人影出來。
昌東正想伸手牽住她,忽然看到,門帘又掀了一下。
又有個人影出來。
第54章 蠍眼
兩個人影,身形都是一模一樣。
剛剛浴室里那麼安靜,昌東覺得自己的聽力不會有差,除非另一個人完全沒呼吸,不然一定只剩了葉流西一個人。
他迎向第一個出來的:「好了?」
以葉流西的縝密,一定也知道浴室里沒別人,而以她的性格,忽然看到前面又多出一個人的話,早提著刀衝上去了,如果她洗澡也帶刀的話。
葉流西嗯了一聲,把提兜遞給他:「幫拿一下。」
她歪了腦袋,拿毛巾拭乾頭髮:「這店也太黑了,我算著時間呢,也好意思說『差不多了』,至少差著一刻鐘,明天退房結帳,我不會給她好看的……哎昌東,我給你講個恐怖故事啊……」
「有個男人,在浴室外面,等一個女人,忽然停電了,那個女人就出來了……其實,出來的那個,根本不是那個女人……」
挺好,是她的風格。
抬眼看她身後,那個站在門帘邊的影子,又慢慢退了進去。
正想說什麼,忽然有了隱約的光,抬頭看,是肥唐開了窗,拿大手電往這照:「哎東哥,停電了,我給你們照著點啊。」
昌東這才長長吁了口氣,微攥的手心裡已經生了薄汗,低頭看葉流西,她正伸手撥理頭髮,有幾絲髮縷帶出水珠,混著新浴的味道揚上他的側臉。
葉流西察覺到了,馬上停手:「是不是甩到你了?」
昌東笑笑:「剛在浴室里,都沒聽到你說話。」
葉流西回了句:「我洗澡,還要敲鑼打鼓嗎?再說了……你也沒說啊。」
光聽到很不連續的輕微水聲了,還有他濁重的呼吸,有幾次,她都懷疑那頭到底是不是有人,側著頭,攥著毛巾,毛巾角的水滴下去,滴答一下。
她都能通過水聲知道他在幹什麼,舀水聲、淋浴聲和偶爾的毛巾擦洗,帶出的聲響是不一樣的,還有沖洗,能想像得到,水流是怎樣自肩頸往下,漫過結實的腰背……
於是她晃了神,直到涼意侵上身。
……
可別感冒才好,萬一真感冒了,一定要賴死了是水不熱,真實原因,抵死都不能往外說。
葉流西瞥了一眼昌東:「走唄。」
昌東說:「手給我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膽兒小,怕走著走著,身邊的人,不知道換成誰了。」
葉流西鼻子裡哼了一聲,過了會才把手伸過來。
昌東牽著她往回走,肥唐漫不經心的,手電光始終卯住他們前頭的方寸地,像駕驢嘴邊吊著的那串胡蘿蔔,一直在抓不住的地方晃。
進樓道的時候,昌東回頭看了一眼。
浴室那頭黑洞洞的,安靜得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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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屋裡,昌東繃著的神經才算真正松下來。
他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