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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23:33 作者: 尾魚
葉流西沒吭聲,她想起夢裡那隻吞掉人的眼睛,還有鬆開的鞋帶。
「可是也不能無休止地吃,吃的越多,眼睛越重,重到它走不動路的時候,它就回到雅丹,在土台上挖個洞,舊眼珠子掉進去,埋起來,它會長出新眼珠子,再去禍害人。」
「那個舊眼珠子,跟雅丹土台融合在一起,就是一個戾氣橫生的活墳,也想飲血、吃人,又走不動路,久而久之,這樣的墳多了,那片雅丹就成了人人都怕的地方,被稱作屍堆雅丹了。」
「眼冢沉睡的時候,據說就是在屍堆雅丹的保護之下,那些活墳,就是它為自己布下的守衛,人不敢靠近,萬一靠近,被活墳吸附,就可能變成人架子。人架子晝伏夜出,嗜血吃人,屍堆雅丹附近,就更成了禁區了。」
明白了,難怪阿禾說,鬧過眼冢的地方,就會有人架子,這兩者,根本就是相輔相生的。
葉流西問:「人架子能活多久?」
老簽喉頭髮緊:扣2分了。
「新長成的人架子都是青壯,五六年之後就老邁了,會被後來的分而食之,這種反正不是人,也沒人性的。」
他生怕葉流西再問,絞盡腦汁:「其實……人架子也不是十個里出一個,這就像孵蛋,總有孵不成的……生小人架子這種事,也是混傳的,生下來怎麼養啊,還不是又被撕了吃了……」
葉流西忽然想到了什麼:「不對啊。」
老簽心裡一突,說話都結巴了:「怎麼就不……不對了?」
葉流西說:「人不敢靠近,活墳不能動,人架子不能繁衍,又不會抓人回去餵活墳----按照這個邏輯,至多十年,人架子也就絕了。」
很簡單的道理,沒有來源就是切斷了頭,自己不出產就是沒了後路,現有的人架子五六年功夫也就死光了,周圍又是滅門絕戶的荒村,這要等多少年才能等到又一個誤入屍堆雅丹的倒霉蛋?
除非……是有人投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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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來的兩天,繼續休整,葉流西照舊玩「遊戲」,老簽、阿禾、薯條都各自被扣分,每天戰戰兢兢,頭上頂著越積越多的負數,不知道會迎來怎樣可怕的結果。
幾輪下來,發現能提供最多乾貨的,還是老簽,但也僅此而已了,他也就是個算命的。
每次被問住了,老簽就會說:「你去市集啊。」
市集就是有更多人聚居的地方。
據說那裡有電,利用風力或者太陽能,小規模發電,不連續供應;可以看小電影,在電腦或者電視dvd上放,雖然來回就那麼些,近兩年也沒上新,但還是受很多人追捧;有車,汽車很少人開得起,因為油太貴……
開得起車的有三種人。
握有武力的,前身可以追溯到羽林衛。
能降妖的,前身自然是方士。
以及……叛亂的。
怪不得世道不好。
但老簽有一點說對了,是得去市集,平頭百姓間流傳的,只是道聽途說,真正的秘密,要到重要的人那裡去找,比如,怎麼樣才能出關。
雖然這兩天,她一次都沒有去看過昌東,但這不耽誤她知道昌東的情況,因為肥唐一次比一次火燒火燎。
「西姐,我東哥到底怎麼回事啊?就算他想當藝術家,也不能不吃飯吧?」
「窩在那,一動不動,一聲不吭,就知道刻皮子,你又不讓我們說話,憋死我了,不行,我得勸勸他。」
葉流西說:「你敢!」
頓了頓補充:「你送飯不管用的話,就讓高深或者丁柳去送,但誰都別說廢話。」
高深和丁柳送的結果,跟肥唐也沒差。
肥唐鬱悶極了,第二天的晚上又來吹風:「西姐,你去勸勸我東哥吧。」
葉流西說:「再等一天。」
肥唐想不明白:「為什麼啊?」
「餓到他沒力氣,到時候我過去,直接打得他老實洗臉吃飯睡覺。」
肥唐居然覺得挺有道理的,那顆沉寂之久的、喜歡看昌東挨打的心,再次蠢蠢欲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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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天早上,葉流西吩咐肥唐把昌東的洗漱用品拿出去,外加倒好一盆熱水。
她進了偏屋。
他還在刻,頭也不抬,皮子上有幹了的血跡,指頭上有破口,也許是割破了手,自己都沒察覺。
葉流西走過去,屈膝半蹲,覷了個空子,一把把鑿刀從他手中抽掉。
昌東怔了一下,轉頭看她,人消瘦了些,三天不修邊幅,下巴上冒青色的胡茬,好在眼神並不渙散,叫她:「流西。」
葉流西說:「還記得我呢。」
昌東說:「怎麼會不記得,三天,就你沒來過。」
葉流西不知道該說什麼,頓了頓問他:「是不是接受不了孔央死了?」
昌東說:「兩年前就接受了。要說有什麼奢望,最多是能夢見幾次,或者希望這世上真的有鬼,讓我有機會看看她過得好不好。」
「那是接受不了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?」
昌東笑笑:「流西,孔央死了。不管她的屍體因為什麼原因,變成了什麼,那都不是她……確實會難受,但我不至於連這個都想不通。」
他低下頭,沉默了一會,抬頭問她:「為什麼不讓人跟我說話?」
「啊?」
「肥唐他們每次來送飯撤飯,磨磨蹭蹭,唉聲嘆氣,就是不講話。只可能是你要求的,你想幹什麼?」
葉流西反問他:「我想幹什麼?」
昌東說:「我也在想啊。」
「想來想去,覺得你可能是想說:我就是不讓人勸你,愛吃不吃,不想死就自己爬起來吃,別覺得我們拿你當回事。然後等我餓得只剩一口氣了,過來挖苦我兩句,外加踹我一腳。」
葉流西說:「就沒把我往好點想?」
「有啊,還有一個可能是,你不想讓人吵我,先讓我靜幾天,自己想清楚,然後過來,看看我是不是值得被拉一把。」
葉流西哦了一聲:「那現在呢,你覺得我準備幹嘛?」
昌東說:「可能要打人了吧。」
葉流西笑起來,過了會伸手給他,說:「跟我走吧。」
昌東伸手出去,輕輕握住她的手。
第50章 荒村
葉流西反手一握,用力一拉,居然沒拉動。
她眉毛一挑:「看來是不想起啊?」
昌東笑:「腿有點僵,三天沒用它,它大概是忘了自己該怎麼動。」
他借她的力,撐著地起來,葉流西也笑,俯身扶了他一把。
她知道他還是會難受的,只是小孩子難受,只會東西一扔哇哇大哭,成年人難受,依著性格不同,捶胸頓足,買醉哽咽,沉默寡言,或者淡淡一抹笑。
昌東沉默了兩年,笑是知道一切無濟於事,跟生活講和,掩上傷口,不為難自己,不麻煩別人。
葉流西說:「走吧。」
她牽著昌東出來,肥唐服務到位,倒扣的水缸底當洗漱台,牙膏擠上刷頭,毛巾搭好了放洗臉盆沿,就是看到昌東沒挨打,心頭略失落。
葉流西推昌東到台前,指指牙杯:「刷牙。」
昌東端起了牙杯刷牙,牙膏是帶點勁辣的薄荷味,嗆人的眼睛,刷完了想緩一緩,葉流西指臉盆:「洗臉。」
看來是有安排,昌東好奇她會管到哪一步,洗完臉轉頭看她,她說:「刮鬍子。」
刮完了吃飯,吃完飯,碗剛擱下,她又指示:「走,散步。」
昌東忍不住:「散完步呢?」
「散完步了,你就去睡覺。」
懂了,剛吃完飯就睡覺不好,她倒是還挺講究的。
昌東跟著她走出院子。
她帶人散步還提刀,刀刃亮白,又新磨過,不知道的,大概以為她帶他出來正法。
昌東想笑,抬頭看,陽光正好,一樣雲天,其實也分不出什麼關內關外。
走了沒多久,看到孔央的那座小墳包,昌東走過去,撿了些石塊,在墳周圍綴一圈,可惜的是這裡糙木貧瘠,想送朵花都辦不到。
葉流西想把眼冢的事告訴他,話到嘴邊改了主意,覺得睡完覺再提不遲,她自己找了處矮牆,盤腿坐上去等他,低頭拿刀刃刮擦牆皮,黃土夯的牆,又風化多年,刀刃一擦就是黃灰簌簌。
這也是在刮沙塵暴,刮給蟲蟻的。
玩得正興起,身體籠進一片影子裡,是昌東過來叫她:「走吧。」
她不抬頭,只抬手:「扶一把。」
昌東扶住她手,覺得她手腕纖細,真是稍微用力就能拗折了。
兩人繞著村子走了一圈,誰也沒說話,昌東偶爾低頭看兩人的影子,有時離得遠,有時離得近,有一次,他落後了些,葉流西走到他斜前,影子若即若離,交疊在一起,像是溫柔輕擁。
昌東愣了一下,覺得日光凌厲,堪透一切,讓人好不自在,他叫住葉流西說:「回去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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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流西送他進到地窖,光熱還沒滲進來,裡頭有些陰涼。
候著他躺下,葉流西提醒他珍惜眼前:「昌東,我對你的額外照顧,就到這裡了。你睡醒之後,可別想著自己還會有優待。」
原來過去幾天已經是優待。
能獨處一隅、餐飯有繼、取食隨意、不被打擾不被追問,的確已經是莫大優待,他是成年人,不需要別人在耳邊嘮叨「逝者已矣生者堅強」,這道理,讀過書的人,都一說一籮筐。
昌東說:「這話你應該等我睡醒了再講,現在就說,我受了刺激,會睡不好的。」
他閉上眼睛,把帽檐壓下,聽到她離開的細碎步聲,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。
那天,不知道小何怎麼售的票,她第一次進戲場,買了票卻沒座位,昌東在幕布後看到,有點擔心,怕她計較。
她卻完全無所謂,抱著胳膊倚著牆,牆上掛滿各色皮影,都是歷朝歷代的戲裡人,幕布後的光透打出去,整面牆寫滿悲歡興亡,光轉影踱,她是最漫不經心的看戲人,卻比幕布上鬧鬧嘈嘈的一切更耐人尋味。
……
昌東做了個夢,夢見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沙漠公路,沙流如霧,孔央穿著緋紅色的長裙,在沙流里越走越遠,而他坐在越野車頂,一路目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