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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23:33 作者: 尾魚
    她記得,人架子爬車的時候,一路都留下了黏液拖痕。

    昌東搖頭:「不知道是什麼成分,沒敢碰。」

    阿禾聽出點端倪,頓時緊張起來,說話都有點口吃:「你們……車……車上,你們遇到了?」

    高深問了句:「現在出去洗,來得及嗎?或者找點東西蓋蓋味。」

    丁柳趕緊翻包:「我有香水,可以噴。」

    阿禾頭皮發麻,耳朵邊亂嗡嗡的,語無倫次:「別,萬一出……出去,正遇上呢,反正現在在地下,等……等天亮吧,算命的,天亮前,人架子一定會回屍堆雅丹的,是不是?」

    老簽還沒來得及回答,昌東忽然問了句:「什麼叫屍堆雅丹?」

    他語氣有點怪,和平時不同,葉流西驀地想到什麼,心裡一沉。

    阿禾說:「人架子,起先都是人啊,就像蜘蛛吃食似的,先被縛在網上----人架子起先,都是被嵌在屍堆雅丹上的,慢慢的血被吸乾,人也被裹進去,跟埋了沒差別,但十個當中有一個,會重新……鑽出來。」

    第46章 荒村

    昌東腦子有點亂。

    看阿禾時,居然看不真切她的臉,只能看到一張嘴,開開合合,好像沒停的時候。

    「哪還能認得人,就認得血和肉了,也不知道疼……我爹說,它們刨屋,手指頭都磨禿了,也不會停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知道能不能殺絕了……人家可以生吧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為什麼不能生?人架子有男女啊,也會發情……」

    昌東說:「地下太悶了,我出去透口氣。」

    阿禾好像勸了,高深也說話了,都在說外頭不安全,自己答了什麼,昌東不記得了,就記得推開灶口的隔擋,呼吸到外頭的空氣,那空氣涼到發冷。

    他在院子裡站著,高處樹影婆娑,進戈壁以來,植物都低矮,空氣中沒有水,只能巴巴往地上湊----所以看到高大的樹木,總覺得親切,回民街上就有好多樹,戲場的後院也有,綠蔭如傘,遮攀住屋檐,樹隙里漏下熙來攘往的人聲,那時候總嫌吵……

    身後有腳步聲,他知道來的是葉流西。

    昌東指了指樹影:「早上早點起的話,不知道有沒有鳥,應該會有……」

    葉流西說:「如果正面遭遇,你下不了手的話,要我幫忙嗎?」

    昌東沉默了一會,說:「不用,我自己會解決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如果,我在你之前遇到了她,你是希望我帶她來給你呢,還是我自己處理了,事後抽個機會告訴你一聲就好?」

    昌東回頭看她。

    葉流西笑笑:「別誤會,我只是覺得,如果是我的話,情願男朋友最後記得的,是我漂亮時的樣子,我可不想他以後對我的回憶里,總跳出一張人架子的臉。」

    昌東說:「還沒想好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你自己考慮,想把事情託付給我,就說一聲……我去給你的車子蓋蓋味。」

    她晃晃手裡的香水瓶,徑直往外走,門外黑洞洞的,昌東怕她出事,緊走了幾步跟過去。

    伴隨著嘶嘶的噴壓聲,空氣里已經彌散開甜香,像蜜桃味,是丁柳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喜歡的味道。

    葉流西問他:「香嗎?」

    她噴得毫不吝嗇,噴漆式的大開大合,每次都摁到底。

    昌東從前陪孔央買過香水,那些妝容精緻的推銷員,手法熟練,舉著香水瓶,只往半空噴一點點,然後拿一張小巧的試香卡,在空氣里兜住若有若無的味道,遞過來說:「聞聞看,香嗎。」

    昌東覺得,自己的嗅覺大概是被大漠風沙磨得粗礪了,每次也聞不出什麼,尤其孔央偏愛味道很淡的香水,說是喜歡似有還無的感覺。

    似有還無,這太強求他的鼻子了,但孔央很耐心,提醒說:「我抹在頸後啊,這裡有脈搏跳動,叫揮發點……」

    昌東有時,特意蹭磨吻她頸後,情動時,真的覺得鼻端有暗香浮動。

    那麼務求精緻的女孩子,在他面前美得一絲不苟,他看不到的時候,就美給自己看:顏色的搭配、上下衣裳的搭配、甚至香水味的搭配……

    忽然之間,變成了深夜裡猙獰慘白的人架子,身上滲著粘液,齒fèng里殘留血肉……

    昌東說:「流西,如果孔央真的出事,而你在我之前遇到……我想託付給你。」

    香水瓶快空了,葉流西正噴出最後一下,霧化的液滴在夜色里泛了很短時間的白,然後往下落得不見。

    她一口答應,說:「好啊。」

    ----

    回到地窖,底下已經在準備就寢了,阿禾把空鋪位讓出來,讓幾個人自行安排,又捻著煤油燈側的小齒輪,慢慢把棉芯調低,只留那麼一丁點不妨礙睡覺的亮。

    老簽這才挨過來,裝著是在幫忙理東西,覷了個空子,壓低聲音說她:「都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麼,就這麼放進來……」

    阿禾斜了他一眼:「你也不想想,能開鐵皮車的都是什麼人,真能攀上關係,對我們只有好處。我看他們人不壞,你也該客氣點。」

    ……

    鋪位都是兩兩拼,兩張地席並排,一張靠牆,一張靠外。

    按理說可以男女分開,但高深和丁柳似乎沒打算和外人拼,丁柳睡了靠牆的一張,高深就很自然地選了她邊上那張。

    剩下的……

    肥唐琢磨著,葉流西身邊,怎麼也輪不到自己躺,於是默默和老簽拼鋪去了。

    他睡不慣地席,躺下了怎麼都不舒服,翻了個身,不自在,又翻了個身,正對上老簽的一張老臉。

    老簽還沒睡,四目相對,想起阿禾說的,要對人客氣點,於是說了句:「小兄弟很生猛啊。」

    鋪位挨得都不遠,聲音稍大,誰都能聽見,不遠處,阿禾鼻子裡哼了一聲,葉流西忍不住想笑。

    肥唐打著哈哈,覺得來而不往非禮也,頓了頓寒暄說:「簽先生是算命的啊?」

    老簽說:「我不姓簽,還有,別聽小丫頭亂叫,漢武帝那會兒,我們這樣的人,都被尊稱為『方術之士』呢,什麼算命的。」

    漢武帝?

    葉流西心裡一動,適時咳嗽了兩聲,希望肥唐能機靈點,努力套點話出來。

    誰知阿禾先說話,語氣涼涼的:「沒點驅妖鎮魔的本事,能叫方士?別說出來讓人家笑了,你要真是方士,我們也不怕什麼眼冢、人架子了。」

    老簽慢吞吞地反駁:「你這話不對,方士要能根治這些怪東西,犯得著被流放嗎?還不就是因為花了漢武帝那麼多錢,到頭來還辦不成事,所以倒了霉了。」

    阿禾呸了一聲:「你們倒了霉還不夠,還害我們倒霉。」

    老簽說:「是豆腐就別笑豆腐乾了,你祖上不犯罪,你也不會待在這兒啊,說不定這會兒,正坐著飛機上天呢。」

    阿禾不說話了,肥唐越聽越糊塗,打斷說:「慢……慢著……漢武帝罷黜方士這事,不是因為求仙沒成功嗎?」

    他記得清楚,野史里,不止,正史里也有提及,漢武帝跟秦始皇一個毛病,就喜歡求仙問道追求長生不老,舉國之力,廣蓄方士,煉什麼靈丹妙藥。

    一直到晚年,諸多失敗的打擊之下,終於醒悟,還感嘆說:「昔時愚惑,為方士所欺,天下哪有仙人,盡妖妄耳!」

    一怒之下,罷黜了所有方士。

    肥唐當時還覺得,漢武帝脾氣真不錯,被騙了那麼多年、那麼多錢,也只是「罷黜」了事,換了秦始皇,恐怕會把方士跟儒一起坑了。

    老簽說:「什麼求仙問道,你怎麼連點常識都不知道?秦始皇求了那麼久都沒求到,徐福開著大船去日本了,也沒帶回神仙來----前車之鑑,漢武帝會不得點教訓?他又不傻,怎麼可能再去求?」

    肥唐磕磕巴巴:「那……那他幹什麼了?」

    老簽說:「他平生最自得的幾件大事:攘夷拓土、北驅匈奴、張國臂掖、絕妖鬼於玉門……沒聽說過嗎?」

    昌東忽然說了句:「聽過是聽過,但是緣由不太清楚。」

    老簽有些得意,阿禾最煩聽他擺忽事,三句話沒說就嚷嚷他是「算命的」、「少說話多做事」,真是難得有聽眾----

    「陳阿嬌楚服的巫蠱之事是個由頭,漢武帝最痛恨這些鬼怪離奇的事,北驅匈奴,一大功德,漢武帝得意之餘,覺得應該更進一步,多做點前人做不到的大事,於是生出一個念頭來,覺得那些魑魅魍魎害人,妖魔鬼怪害民,巫蠱邪術亂治,都應該給絕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但那個時候,做這種事,不能大張旗鼓。一來百姓愚昧,各地敬鬼敬怪之風不絕,怕觸怒鬼怪,連地方官都敢違逆;二來皇帝也怕惹惱這玩意兒,引禍上身。」

    「所以假借求仙問道為名,廣集能人方士,為避耳目,還裝模作樣派船出海,也找什麼蓬萊仙人,又祭神請仙,其實都是障眼法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麼國家級規模的大手筆,的確很有成效,但是問題也來了,大概是力有未逮,根治不了,有些是抓住了,殺不死;有些是殺死了,化歸原身,但假以時日,還能卷土再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漢武帝大怒,他花了那麼多力氣,想立百世功業,是要永絕妖鬼的,可不是只求二三十年太平,所以他向方士下令說,要麼給他個解決方案,要麼統統殺了算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些方士,能驅妖鎮魔,當然不是泛泛之輩,其中有四處週遊的能人,上書漢武帝說,如同北驅匈奴一樣,未必要殺光,能把它們趕在某個地方,讓它們永遠回不來,也是可以的。漢武帝就問他,有這樣的地方嗎?」

    「他回答說,有啊,我四處週遊,發現過幾處奇怪的入口,明明是絕路,誰知道另有天日,只要把入口封死,簡直如同陰陽相隔,再也無關無涉了。」

    葉流西問了句:「所以就選了玉門關外?」

    她嫌躺著不得勁,趴在鋪上,以手支頤,蓋毯都退到了半腰,昌東覺得,再聽得興奮些,她大概就要竄出去了。

    老簽說:「是啊,漢武帝看妖鬼,大概跟看匈奴也沒兩樣。真是選的好地方,風大沙大,想討口吃的,都不容易。不過也幸虧是這地方,條件惡劣,有些妖比人還捱不住,先死的一批,就是離不開水的,緊跟著就是樹妖藤妖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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