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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23:33 作者: 尾魚
如果真的是司馬道,道路通往陵冢,那麼玉門關,豈不是一個大的陵墓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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昌東決定暫時撤離幾天。
一是兩人這幾天摸爬滾打,確實也需要休整;二是這兩次也算有了經驗教訓,再進的時候,得準備些工具。
和葉流西一說,她沒異議:「那我是可以去取車了嗎?」
她的絕大部分資產,那輛破麵包車,還丟在庫姆塔格大沙漠裡。
昌東一句話就讓她夢破了:「不是,沿哈羅公路直到哈密,兩個方向。」
當然也可以下撤去羅布鎮,但哈密比羅布鎮大得多,物資也多,和內蒙、甘肅都接壤,進出更便利些。
葉流西嘆了口氣,重新上車之後,她窩在副駕上,翻出包里的錢,仔細數了數。
七百不到。
不知道會在哈密停幾天,住宿、飯錢,再加上買些東西……
昌東專心開車,間或看她,頓了頓說:「到了哈密,我幫你把住宿費付掉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你本來也從不住旅館,一直住車裡,我讓你把車留在沙漠的。」
葉流西想了想,說:「這倒不用,車留在那,我多了住宿錢,但同時省了油錢,抵了。不過,你每天應該請我吃一頓飯,最好有肉。」
昌東斜乜了她一眼:「為什麼?」
「你再進白龍堆,不需要放我的血嗎?獻血還能得錢呢。」
「好啊,那以後中飯一起吃。」
葉流西嗯了一聲,轉頭看向窗外,戈壁山的脊線綿綿疊疊,和壓低的雲團間只隔掌寬的間隙。
這樣一來,她的預算就寬裕多了。
昌東將身側的車窗放出一條fèng,正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時候,吹來的風都合人心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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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到了哈密,找了家酒店住下,這裡酒店不貴,性價比都挺高。
昌東原本還頭疼,覺得自己可能得帶掌勺的住一屋,誰知道肥唐過來找他,說是聯繫過了,掌勺的老鄉恰好就在本地,住玉石市場附近,自己要去把新撿的石頭出手,可以順道把人給送去。
挺好,總算能得個清靜了。
送走掌勺,昌東痛痛快快洗了個澡,熱水直衝,別提多慡了,洗完了出來燒水喝,水壺大概有問題,半天都不沸,昌東打電話給前台,那頭趕緊道歉,說馬上給換一個。
五分鐘不到,外頭有人敲門,昌東正打滿剃鬚泡沫刮鬍子,順手打開。
葉流西抱著燒水壺站在門口。
昌東關掉剃鬚刀,看了她半天:「又找到工作了?」
「兼職,明天這一層我做房,順路給你送壺。」
她徑直進來,拐進洗手間給水壺加滿水,然後找到插座插上,昌東剃完須,洗掉臉上的泡沫,又拿毛巾擦乾。
等了一會,電水壺正常運行的嗡嗡聲傳來。
葉流西麻利地收起舊水壺,臨走時,忽然想起了什麼:「你要洗衣服的話,樓下有洗衣機,公用,洗衣粉洗衣液都有,就是得自己操作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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昌東自己把內褲襪子給洗晾在屋裡,剩下的大件衣服,拿洗衣袋拎了下樓。
洗衣房位置很偏,問了前台,才知道要進工作間,在一條走廊的盡頭拐彎處----大概是當初造酒店時規劃得不好,留下這不尷不尬的空間,所以做了自助洗衣房。
燈光很暗,裡頭只有一台滾筒洗衣機,旁邊有幾張摞著的塑料凳,角落的台子上放洗衣粉洗衣液,擱著幾本雜誌,另有一個室內的晾衣架,上頭晾了幾件工作服。
昌東把衣服塞進滾筒,撳了自動洗衣,上一個客人設置的洗衣時間是45分鐘,他默認了沿用。
算算時間,回房再下來取太麻煩了,不如出去轉一圈,等衣服洗好了再回來,順路帶上樓。
他信步出了酒店。
夏季來的時候,這裡會有夜市,很熱鬧,不輸給回民街和敦煌夜市,但現在,空氣乾燥,一連走了幾條街,都安安靜靜。
遇到個還在開的水果檔,買了點葡萄和香梨,店主一個勁地向他推薦哈密瓜:「一瓣也可以賣啊,甜甜香香的,或者幫你削成塊,裝一盒,牙籤插著吃。」
昌東買了一盒。
回到酒店,看看時間,還差了七八分鐘,忽然覺得煩,不想再等:大不了把洗衣機給關了,衣服撈出來擰擰乾就行。
他在走廊盡頭拐彎,忽然看到葉流西。
她坐在塑料凳上,抱著一洗衣袋的衣服,很專注地看滾筒里的衣服翻來翻去,剛洗好的頭髮濕漉漉的,很服帖,頭髮的尖梢處還有水珠滑落。
其實沒什麼好看的,白色的洗衣泡沫打在玻璃面上,又很快被新一輪的翻洗給捲走。
上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類似的表情,還是在她燉湯的時候。
葉流西這個人,一安靜下來,會顯得特別寂寞,昌東倒情願她鬧騰些。
他走過去,拿過兩張塑料凳,一張自己坐,一張擱買的水果。
「吃水果吧。」
又示意了一下洗衣機:「我衣服快洗好了。」
葉流西嗯了一聲,從葡萄上掰下個岔串,每一顆都細細拈剝掉皮,然後送進嘴裡。
燈光昏暗,洗衣機的滾洗節奏單調沉悶,昌東洗好了,在晾架上把衣服晾起,又幫葉流西設置,她用不來這種觸屏的洗衣機,問她時,她不想等太久,選了15分鐘快洗檔的。
反正時間不長,昌東陪著她等完,出來的時候,路過前台,透過落地玻璃,昌東看到停車場,下意識說了句:「肥唐還沒回來呢。」
葉流西嗯了一聲,說:「大概發財了吧。」
第36章 司馬道
昌東一覺睡到近11點,感覺前些日子的勞累,都在這覺里補回來了----不過也不算太晚,時區的關係,這裡比北京時間差兩個小時。
他覺得早飯可以免了,洗漱之後,再略一磨蹭,連午飯一起吃了吧。
洗完臉,聽到有人敲門,葉流西的聲音。
「做房。」
高級一點的酒店會喊「house keeping」,沒星的小旅館不等你走不會來人收拾----這家酒店,將將就就吧。
昌東開門,葉流西倚著客房清潔工作車站著,手扶著車側袋裡插的掃帚柄,那神采飛揚,不說他還以為倚的是豪車。
做房不是掃個地那麼簡單,很多酒店甚至有一長條單子列明規範:比如洗手台右側擺什麼、左側擺什麼,水壺電源線要卷好,不能隨便耷拉著……
一個賣瓜的想上手,怎麼著也得培訓個一兩天。
昌東問:「你會做房?」
「剛有老服務員帶我做了兩間,很容易……我自己做了幾間,臨走時問客人,滿意嗎?大家都特別滿意,還有人朝我要了號碼,說我做服務員太憋屈了,要給我找工作……」
她感慨:「人才真是在哪都不會埋沒的。」
昌東把門推到全開:「那人才進來吧。」
「昌東,有些有素質的客人,一開門,你問他,要打掃嗎,他會說,不用了……」
昌東說:「我素質一般,房間需要打掃。」
「需要」兩個字,著重語氣。
葉流西進來了。
她手腳還算麻利,也沒有消極怠工,很快幫他理好床,拍松枕頭,整理桌子時,看到上頭橫七豎八的刻刀和各色頭茬,就知道他又刻皮子了。
又看到翻開的圖冊,畫的是白龍堆的那一幕:綿延數十里的司馬道,對稱的土台,還有正在瀉沙的眼睛----那眼睛惟妙惟肖,看得她有點不舒服。
往前翻了翻,發現有手繪圖,也有字,類似手帳,但並不花哨,風格剛硬冷峻:路線圖做得很仔細,有每天的行駛距離、住宿地簡繪、要點記錄,也有打了問號待推敲的條條設想。
難怪每次都覺得他分析問題一語中的,從不拖泥帶水。
昌東過來,把刻刀和半成品的頭茬收回戲箱,葉流西問他:「我們什麼時候再回白龍堆?」
昌東說:「回白龍堆,只要沿著哈羅公路再往下走就可以,但關鍵是,如果來來回回還是那些土台、皮影棺、車轍印,我們怎麼往下繼續呢?不斷地用你的血進進出出嗎?」
他覺得需要新的突破口。
葉流西問他:「那你想怎麼辦?」
「兩條腿走路吧,實地的線索要找,但同時也要設法向外打聽,關於玉門關,總會有人知道點什麼的。」
如果披枷進關是從漢朝時開始的,到今天,少說也兩千多年了,玉門關要作怪,早不知多少次了,總會留下點傳言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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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差不多了,葉流西把工作車送回布糙間,跟昌東一起出去吃飯。
經過停車場,昌東留心看了一下,肥唐的車子還沒回。
他在酒店附近找了家主打大盤雞的店,可能還不算當地的飯點,店裡人很少,兩人坐了角落的靠窗位置,點了中份的土豆青椒大盤雞、兩份肉拌麵,涼菜要了酸辣麵筋和醋澆秋葵。
本來還想再點的,葉流西攔了不讓,說:「夠了,比我平時吃的多多了。」
這實在不算什麼豐盛的午餐,但她一臉滿足。
飯菜端上來,兩人分別開動,陽光很好,透過玻璃籠在她身上,她揚起的髮絲都帶金色。
動筷不久,肥唐就來電話了,昌東漫不經心接起:「餵?」
那頭卻不是肥唐,聲音沙啞、粗、聽起來尤其蒼老,但中氣並不弱:「是昌東嗎?」
昌東慢慢擱下筷子:「哪位?」
葉流西也停下了,筷子上還撈著面。
「姓柳,柳七。」
「灰八跟你什麼關係?」
柳七笑起來:「真是敞亮人,灰八是我老鄉,算起來,還沾帶點親戚,有事我照應他,他發財,也會捎上我沾沾光。」
昌東嗯了一聲:「那找上我是為什麼?」
柳七話說得很穩:「兄弟,別多心,就是想找你聊聊,問點事----灰八下頭的人,廢物多,人死了,屍體沒帶回來,給我編一堆瞎話,我不愛聽,想找腦子清楚的人問問。」
「沒為難我朋友吧?」
「沒有沒有,客客氣氣請他來的,就是他有點激動,自己磕碰出點什麼,不賴我們。」
「哪兒見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