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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23:33 作者: 尾魚
也不是很確切,昌東猶豫了一下:這幾天,白龍堆的天氣雖然總體平和,但有兩個晚上,還是刮過風沙,然而都沒什麼異樣,安然度過。
他說:「可能還缺些什麼,我們都回憶一下,怪事出現的當天,你身上有沒有發生過什麼……特別的事。」
葉流西冷笑:「我們這些天都在一起,我身上哪有發生什麼特別的……」
她沒好氣地翹了個二郎腿。
昌東目光下垂,正落在她翹起的腳踝上,那裡,白色膠帶紗布隱約可見。
葉流西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。
頓了頓才說:「這也算?玉門關是蒼蠅嗎?聞到血腥味就往我身上撲?」
「也算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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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讓葉流西出點血容易,又很難。
容易的是她一口就答應了。
難的是,她不願意往自己身上下刀,又嫌把舊傷的傷口撐裂了太疼:「要不你氣我吧,氣吐血了不疼。」
昌東沒理她,急救箱拎出來,翻出一次性抽血針頭和針管:「手拿過來。」
葉流西沒話說了,左手伸過來:「快點。」
昌東執起她的手看,她皮膚白淨,血管比較細,屬於不容易扎針的類型,在手背上輕拍了兩下也不見明顯,葉流西好像也猜到了:「昌東,你要是敢戳了又戳,我就……」
昌東伸手環住她腕,用力一攥,她手背上的主血管因為血液末梢流動暫阻,立時稍稍凸起。
「右手握左腕,像我這樣攥住,讓你松你再松,不然戳了又戳,都是你自找的。」
葉流西攥住手腕,嘆了口氣:「昌東,你挺煩的。」
昌東低下頭,拿酒精棉球擦了擦她手背,仔細找准入針點,動作儘量輕地下針:「你不說我也知道……好了。」
針頭很細,像被輕蟄了一下,並不很疼,葉流西鬆手,看自己的血慢慢被針管抽入。
他抽得不多,很快拔針,拿了乾淨的棉球讓她摁住針口,葉流西看那小半管血:「這樣血的味道不好散出去吧?你可以煮一煮。」
「前兩次你煮了?」
「沒……不過血滴到地上了。」
昌東摁了下推閥,針頭沁出幾滴血,滴到了地上。
兩個人盯著地上看,血很快被鹽鹼地面洇干,不遠處,掌勺撐著「傘」,左走右走,總也擺脫不了腳踝上的套繩,嘴裡一直低聲喃喃:「埋了……一眨眼,八爺就被埋了……」
葉流西有點無聊:「玉門關都沒了幾千幾百年了,怎麼可能……」
血跡處,忽然滋滋翻沸了一下。
葉流西一下子忘記自己要說什麼了。
翻沸之後,再無動靜,葉流西回過味來,覺得興許是血液和鹽鹼的化學反應也說不定,正想建議昌東要麼也放點血試試,昌東忽然「噓」了一聲,兩手撐地,上身儘量壓低,跪伏了下去,目不轉睛,盯著血跡周圍看。
到底看什麼?葉流西百思不得其解,幾次俯下身去看,都不得要領,最後一次時,昌東抬頭,似乎是嫌她搗亂,伸手抓住她手腕,帶著她往下。
葉流西只好也趴跪了下去。
還是看不出什麼,她學著昌東那樣側著頭,臉頰幾乎貼到地面:「看什麼?」
昌東轉頭,她頭髮半長,這麼一趴伏,好多都貼了地,他想也沒想,順手幫她把頭髮順到耳後……
葉流西側頭看他。
昌東手一頓,指腹擦著她耳廓縮回:「……頭髮拖下來了,弄髒的話沒水洗。」
他手攏起,指腹末梢微微發燙。
葉流西說:「你到底看什麼?」
昌東伸手覆住她發頂,幫她把頭轉了個角度。
看到了,現在沒風,但血跡旁側有一些沙粒,正在笨拙地翻動,像是被螞蟻吃力地頂起----有的向左,有的向右,幅度太細小,也難得他能察覺到。
葉流西屏住呼吸,生怕是自己的喘息帶動起了沙子:「這是什麼?」
「再看。」
過了會,沙粒不再遲滯,有了輕微的旋動,像最微型的龍捲風,倏忽繞起,又驀地落下,但顯然的,這動靜的範圍像看不見的漣漪,悄然延開。
昌東低聲說:「風是自然現象,冷熱不均,空氣流動,現代人都知道,但古人不這麼認為。」
「羅布泊里有個很老的說法,叫『風頭水尾』,他們認為,水和風都是活的,水在這裡斷流乾涸,是因為到了『水尾』;而風在哪裡最肆虐,哪裡就是『風頭』,風的源頭,源源不絕。」
「流西,我們現在可能看到風頭了。」
不是因為有風、沙還有她就能召喚出玉門關,而是因為她的血滋養出了風頭。
風頭就在他們眼前壯大、生長,自幾顆沙粒開始,漸漸燎原成肆虐百公里的沙暴。
而和她息息相關的玉門關城,將在這沙暴里顯形。
第一陣風開始撲面。
昌東拉著葉流西從地上站起來。
當地人說,羅布泊的365天裡,有200天在颳大風。
昌東進出羅布泊多次,遭遇沙暴的次數,沒有一百也有八十。
他低聲說:「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沙暴在眼前,活生生地長起來。」
葉流西回答:「我也是……吧。」
第32章 司馬道
風沙越來越大了。
昌東把帳篷收起,所有人進到車子裡,掌勺的蜷縮成一團,瑟瑟發抖。
昌東翻出強力手電、面罩、夜視風鏡、都是事先按三人份備好的,還有兩件軟殼防風衣,黑色。
葉流西戴好面罩和風鏡,把軟殼拈起了看:「哪件牌子好一點?」
「袖子上有臂袋的那件……」
她拿過來穿上。
昌東看了她一眼,葉流西真是挺顛覆他的認知的:從前帶隊,他挺煩那些先己後人的人。
但對她,他好像都習慣了。
葉流西拿圈繩把頭髮攏起,示意了一下掌勺:「他呢?帶還是不帶?」
「留下吧,車上比較安全。」
葉流西想了想:「要麼帶上吧,如果這趟出去能發現皮影棺和灰八的屍體,也許他現場受點刺激,能說出點新東西。」
昌東猶豫了一下,覺得這樣挺殘忍的。
葉流西總有歪理:「反正他都傻了,再嚇傻點也沒差別,說不定歪打正著,負負得正,又嚇正常了呢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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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了車,昌東帶路,葉流西綁了掌勺的雙手,拿繩子牽著跟在後頭。
掌勺的比較喜歡昌東,他話不多,也從來不對人講重話,葉流西不一樣,她沒什麼耐心,稍有違逆,一瞪二罵三踹,掌勺的被踹了兩次之後,老實得跟圈養的雞似的。
昌東努力回憶那一晚跟蹤灰八時走過的路線,且走且停,手電一遍遍在沿路的土台半腰處逡巡:如果沒記錯,灰八他們當日,是循著記號走的。
又一次手電光過去,昌東忽然看到一個刷在土台上的紅漆箭頭。
他心裡一跳,脫口說了句:「出現了。」
豁牙撤走的時候,明明跟他說「記號都沒了」。
葉流西嗯了一聲:「那跟著走吧,看看那個皮影棺還在不在。」
昌東也是這想法。
三人繼續循著方向走。
掌勺一路都不吭氣,只中途忽然賴在地上死活不走,葉流西踹了他兩腳也不奏效,葉流西沒辦法,喊昌東幫忙,把掌勺往前拖拽了十來米遠----大概是在地上磨得太疼,掌勺又乖乖爬起來自己走了。
再走了一段之後,昌東覺得有些不大對:已經好久沒有看到過記號了。
葉流西也是同樣的疑惑:「那天晚上,我們跟蹤灰八,沒走這麼久吧?」
昌東看表,那一晚跟了半個多小時,但現在,走了近一個小時了。
他仔細回想這一路,忽然盯住掌勺:「剛剛他耍賴不走,是多久之前?」
「十五……二十分鐘這樣吧。」
「往回走,應該就在他耍賴的地方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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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,往回走了一段之後,掌勺再一次撒潑,這一次鬧得更厲害,抱著昌東的腿死活不放,昌東手電打向前方,還能看到不遠處剛剛拖拽掌勺時留下的那一行長道子。
等他好不容易擺脫掌勺,葉流西已經在那裡看了很久了。
眼前的土台分布跟那一晚幾乎完全不同,昌東覺得奇怪:「是這兒嗎?」
葉流西拿手電光示意了一下地上:「是。」
昌東看到一個長方的凹印。
沒錯,這樣的鹽鹼地,或許很難留下腳印,但那天晚上,皮影棺重重落地,以棺材的重量,留下的凹痕會像車轍印一樣,長時間內很難消除。
昌東閉上眼睛,以這個凹痕為方位基準,腦子裡勾畫出那一晚棺材的位置、人員的站位、以及灰八三個人屍體的擺放處。
他再次睜開眼睛。
那一晚被挖開的雅丹壟堆,現在非但已經恢復完整,而且形狀發生了改變:先前是個塔型,現在像個蹲伏的獸身。
灰八他們的屍體處,原先是空地,現在是小型的雅丹土台,和就近的雅丹連綴在一起,臃腫但平常。
難怪他和葉流西經過時沒有認出來:土台的形狀和路道寬窄都已經變了。
但掌勺不同,他知道「八爺被埋了」,親眼見過這裡變了樣,知道又到了可怖的地方,所以死活不願意再走。
昌東沉吟了一下,走到多出的那個小型雅丹的綴結邊緣處,拿手電的底側朝著檯面上狠狠砸擊,掌勺避得遠遠的,忍不住朝這頭看。
葉流西奇怪:「你砸什麼?」
「我記得,當時靠牆放著有鐵杴……」
話音未落,土台豁開了一處,結塊的砂礫紛紛滾落,露出鐵杴的柄頭,昌東握住,向邊上用力一拽,土台的台面裂撐開,鐵杴被硬生生拔拽了出來。
他舉起鐵杴,向著印象中皮影棺所在的那個位置鏟了過去……
鐵杴頭鋒利,硬插進了一小半,杴面帶著柄橫在半空,被風一吹,顫巍巍上下晃動。
葉流西奇怪:「你到底想幹什麼?光憑我們,挖不出皮影棺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