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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23:33 作者: 尾魚
    灰八冷不丁見到土台背後有人出現,嚇得渾身汗毛倒豎,再看清來的是葉流西和昌東,一顆心頓時跳如擂鼓。

    他不知道葉流西為什麼會上冊子,但看她做派,覺得確實不是好惹的人,所以一直本著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原則----她現在深夜裡突然出現,眼角處還畫著那麼鬼魅的一隻蠍子,似笑非笑,像是變了身。

    灰八乾笑:「西姐……不帶你這麼唱歌嚇人的……」

    葉流西說:「聽清楚了,是我在唱嗎?」

    不消她提醒,灰八剛說完,就發現是自己想錯了:那聲音起初幽咽,後來就如同天邊蕩蕩疊疊的海cháo----

    「玉門關,鬼門關,出關一步血流干,你金屋藏嬌自快活,哪管我進關淚潸潸……」

    灰八的人漸漸都聽明白了,個個面色煞白,連豁牙都雙腿發抖,灰八咽了口唾沫,忽然發怒,吼著:「什麼玩意兒裝神弄鬼!」

    說著,揮起手裡的鐵杴,向著黑暗處狠狠扔了過去,鐵杴頭鋒利,加上他使的力大,杴頭居然有寸許斜插進鹽鹼土裡,但站不住,顫巍巍地要倒。

    灰八臉上戾氣橫生:「西姐,我一路對你客氣,可不是怕你,給個明白話吧,你是不是來截貨的?凡事有先來後到,我這裡見了血死了人,叫我讓給你,我心裡可不痛快。」

    葉流西笑笑:「想多了,我就是看看熱鬧。」

    灰八有點不相信,但既然她作態,他也就絕不翻臉:「那感情好,不過我也不是不上道的人,萬一真是滿箱的好東西,西姐,見者有份,你多挑兩件都行……」

    他俯下身,伸手將棺蓋用力掀起……

    葉流西還沒來得及看清棺材裡有什麼,忽然聽到有人驚呼,又聽到破空有聲,她迅速回頭----

    有什麼東西橫舞而來,末了咣啷一聲,砸在不遠處的土台上。

    是那柄灰八丟出去的鐵杴。

    豁牙頭一個跳起來:「誰!誰在那?弟兄們抄傢伙,別他媽被人算計了……」

    一聲悶響,是剛剛被掀起的棺蓋又落下去了。

    這一聲響,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。

    灰八還保持著剛剛俯身的姿勢,一動不動,衣服灌滿了風,頭頂的一撮頭髮被吹得搖擺不定。

    豁牙壯著膽子過去,半蹲下身子去看他:「八……八爺?」

    微弱的光照下,灰八圓睜著眼睛,脖頸上有血線絲絲滲出。

    第27章 皮影棺

    豁牙嚇地一屁股坐倒在地,手腳並用著往後騰挪,又一陣風過,灰八的屍體終於倒下去。

    片刻的死寂之後,一干人完全亂了套,有人打擺子一樣哆嗦,也有人突然崩潰,沒命般往外跑,豁牙這才反應過來,大吼:「別跑,回來!大家得待在一起!」

    喊破了嗓子,還是跑掉了兩個。

    昌東手足發涼,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有人死在眼前----山茶那次,雖然慘重,到底是天災,瞬間失去意識,沒有見到鮮血淋漓。

    他有點反胃,下意識退開兩步,聽到葉流西對豁牙他們說話:「你,還有你,過來把人抬走。」

    豁牙愣了下,居然照辦了。

    葉流西朝昌東要了強力手電,先過去看那柄飛過來的鐵杴:因為用得勤,鐵杴的月牙弧尖鋒利到發亮,想想也是,連鹽鹼地都能插,斷喉確實也就是分秒之間。

    但怪的是,鐵杴又不是飛刀,以灰八剛剛俯身的那個角度,想從幾米外揮過來一把鐵杴,還要準確割喉……這他媽誰能做得到?

    是那個夜半拖拽肥唐的東西嗎?它似乎不想讓人開棺,現在它去哪了,是一擊而退呢,還是窺伺著準備再次出手?

    葉流西站起身,一時有點怔忪,直到昌東招呼她過去看棺材上的畫。

    這畫比肥唐轉的那張照片要完整多了,畫上是長長的行進隊列,大多數人都披枷,騎在馬上的士兵兇悍地揮舞長鞭,似乎是嫌隊伍行進得太慢。

    所有人,都向著一個高大的關門而去。

    這就是玉門關嗎?

    昌東的注意力不全在畫上,他忍不住問葉流西:「你對死人這種事,一點都不在意嗎?」

    「在意有什麼用,他已經死了啊。」

    昌東說:「我說的不是這個……你這種反應,以前應該不止一次見過死人的場面。」

    可能吧,但眼下,她更關心棺材上的畫:「這畫的……是玉門關嗎?」

    昌東說:「有很大可能是,剛剛那首歌謠,提到『金屋藏嬌』,這是關於漢武帝的典故,而且玉門關本身也是漢武帝通西域、建河西四郡的時候設立的,肥唐又說這畫是漢代畫像磚風格----感覺畫的是漢朝的時候,流放了一批罪犯的事。」

    再具體的,昌東也說不出了:「可以去問肥唐,他對古玩相關的歷史,還都挺了解的。」

    葉流西屈起手指叩了叩棺蓋,板材挺厚實,不像瓜那樣,敲敲皮就能知道內里虛實。

    她沉吟了一下:「那首歌謠,我之前也哼過,這棺蓋,我應該能打開。」

    昌東下意識瞥了一眼灰八的屍體:已經被放在前兩具屍體旁邊了,片刻之前氣焰還各有高低,現在一樣長短,一樣披天枕地。

    葉流西像是看出他的心思:「沒事,我吊在繩套里都沒死,將來真要死,也會死得很特別----被鐵杴削喉這種事,我不大能接受。」

    她站起身,一隻手掰住棺蓋邊緣。

    風又大了,眼角邊的那隻蠍子在她的亂發里呼之欲出,昌東的心跳得厲害,直覺她不該出事,又害怕會再有狀況。

    葉流西反而不在意:「昌東,猜猜看,這棺材裡,到底是金銀財寶呢,還是孔央的屍體呢,還是一掀開……躺著另一個我呢?我比較喜歡最後一個,那樣會很刺激。」

    她用力,一手掀開棺蓋。

    觸目所及,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:很好,我果然能開棺。

    第二個念頭是:這灰八,死得也太不值了。

    ----

    昌東也沒想到,棺材裡疊放的,居然會是皮影人。

    穿著真正衣服鞋帽的皮影人。

    說是皮影人又不太確切,為了方便耍線,皮影人一般都不大,常見的30公分大小,他見過最大的是青海的牛皮娃娃,那也沒到一米。

    但眼前的皮影人,幾乎和人等高,眉眼是陝西東路皮影風格,面目各有差異,軀幹和四肢卻簡單到粗糙,只有個大致的胚子形狀,關節處有綴結,可以搖擺活動,不過身後並沒有挑線用的皮影杆。

    昌東翻檢了下,一共九個,都是男性,穿的是袍衫,頭上或戴帽或裹巾,腳上蹬皂靴----但因為身體是薄薄的「片」,衣服鞋帽卻是正常形制,所以塞穿進去,極其怪異。

    葉流西都瘮得皺起了眉頭:「這是什麼?衣冠冢嗎?」

    昌東搖頭:「衣冠冢里,沒聽說過還要放皮影人的,而且還疊放了九個……再說了,這個真不像是棺材。」

    如果不是外形和尺寸實在和棺材太像,他會覺得是個皮影戲箱。

    風頭小下去了,詭異的哼唱聲漸漸消歇,豁牙大著膽子朝棺內張望了一下:忙活了這麼久,還死了人,不看一眼不死心。

    大失所望。

    他囁嚅著說了句:「那個……咱們是不是該回去?萬一再出事……」

    這一下提醒了昌東,棺材這麼重,搬走不現實,放回原處又沒那個人力,而且這種穿衣戴帽的詭異皮影人,他也不想沾惹----他請葉流西幫他打手電照亮,自己掏出手機,把棺材內外以及皮影人都拍了下來。

    拍完照片,昌東合上棺蓋。

    豁牙長舒一口氣,呵斥剩下的幾個人:「還不走?等死呢?」

    那幾個人早沒了主心骨,哆嗦著拔腿想跟上他,昌東厲聲喝了句:「給我站住!」

    他指灰八幾個人的屍體:「這屍體就不管了?」

    豁牙僵了一下,看手下幾個人的面色,覺得話說得不周全,自己很難服眾:「不是不管,現在人手不夠,讓弟兄們背死人回去,三更半夜的,誰有這個膽兒啊,留守的人還不知道出事了,總得回去合計一下,明兒再來收吧?」

    馬上就有人響應:「是,是,明天車開進來再收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趕緊回吧,這裡太他媽邪乎了。」

    昌東冷笑:「那還有人呢?你們跑了兩個人,準備怎麼辦?」

    「也天亮了再找,白龍堆的路跟迷宮似的,這麼黑咕隆冬的,弟兄們路也不熟,我總不能硬逼他們去。」

    昌東走到豁牙身邊,手拍壓到他肩上,看似無意地說了句:「希望說到做到啊。」

    豁牙甩脫他的手,齒fèng里迸出字來:「走!」

    昌東冷眼看他離開,葉流西跟過來:「有必要這麼好心嗎,死了的要管,跑丟的也要管,人家是自家兄弟,都沒當回事呢。」

    昌東回答:「動動嘴皮子,又累不著。」

    他回頭,看向那三具並排的屍體,然後撿起地上的麻袋張開,蓋在他們的頭臉。

    在葉流西和孔央的那張照片出現以前,他一直覺得「黑色山茶」是天災,孔央他們的屍體,已經被黃沙深埋,但說不準哪一次沙暴,又會被翻出來,暴屍荒野。

    他希望那時,如果有人路過,即便嫌麻煩不想收屍,也至少給死者些許尊嚴,就像他現在做的這樣。

    ----

    營地倒還安穩,沒什麼狀況發生,豁牙他們先到,沒立刻提灰八出事,只說工程太大,要趕夜工,他們先回來休息,明早再去換班。

    昌東把肥唐叫出來。

    肥唐心裡頭總覺得不太對,低聲問:「東哥,是不是出事了啊?」

    昌東看了他一眼:「怎麼說?」

    「豁牙帶回來那幾個人,跟我昨晚上一樣一樣的,眼神飄,冷不丁還會打擺子。」

    昌東說:「是出事了,沒回來的,一半死了,一半失蹤。」

    肥唐腦殼一涼,硬生生僵在了原地,昌東也不等他,過了會肥唐小跑著跟上來,上了車之後坐定,才發現小腿一直發抖。

    葉流西正一張張翻看手機里的圖片,見肥唐過來,把手機遞給他:「能看出什麼,給我們講講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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