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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23:33 作者: 尾魚
    家屬眼裡,自己的親人們曾經「強烈反對」去鵝頭沙坡子紮營這件事,他們本來都有生的希望,但被他的一己私利給斷送了。

    更糟的是,不少遇難的隊員,因為覺得保費貴,雖然被提醒,但還是沒有購買特種旅遊險----家屬非但得不到賠付,還要分攤因為搜救而產生的費用。

    或因利益,或為泄憤,他們亟需抓住一個人,去撕、去咬、去索賠。

    誰讓你活下來了?

    誰讓你他媽要求婚的?

    昌東沒以為事情會釀成那麼大的風暴,後來才知道,有一種以「幫鬧」以牟利的機構在裡頭渾水摸魚:你不知道怎麼鬧嗎?不知道哪個渠道鬧最有效果?我來操作,付費就行,不滿意不收錢。

    一夜之間,許多「知情人」爆料,煽情的圖片、視頻到處推送,孔央也被推到風口浪尖,她的照片被翻出來,P得不堪入目,很多人罵她下賤:要是不求婚,不就沒這回事了嗎?

    因為孔央,昌東選擇息事寧人:一個女人,跟了他,沒得到什麼好處,他不想讓她死後還被人罵,他想讓聲浪偃息,還她一個清靜。

    不就是要錢嗎?

    ……

    昌東看向不遠處的平緩沙丘,如果沒記錯,兩年前的時候,那個方位,應該是滿山盛放著沙漠玫瑰。

    也真是諷刺,他覺得那些地里生出的玫瑰不長久,不如這上萬年才形成的玫瑰石,然而一場沙暴,連整個沙山都不在了。

    葉流西說:「我還有一個問題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問題太多了。」

    葉流西笑起來,她轉了個身,正對昌東,下巴略抬,看進他帽檐陰影遮蔽下的眼睛。

    「昌東,我過來找你,你沒抽菸、沒喝酒,沒有痛苦到精神恍惚,邏輯清楚,言語冷靜,為什麼這樣一個人,在察覺身後有動靜時,會下意識說出『孔央』這兩個字呢?」

    人不會無緣無故有期待的。

    第15章 玉門

    這個女人,像一條蛇,蛇信子嘶嘶的,不放過人腦子裡每一個角落,連積的垢都要舐乾淨。

    昌東回答:「一時恍惚。」

    「掐點恍惚?」

    「那有人還掐點失憶呢。」

    葉流西惱火:「昌東,你別以為我對你和孔央的事感興趣,你搞清楚了,我們兩個人,不是萍水相逢,我挎包相機里的女人照片,是你死了的女朋友,我為這個才找上你的!你隱瞞任何事,都在擋我的路。」

    道理昌東都明白,但釣魚慢下餌,你都只說三分話,要別人掏心掏肺?

    他加重語氣:「一時恍惚。」

    說完了,轉身想走,葉流西出手好快,單手揪住他衣領,另一手推住他肩,膝蓋抵住他腿,把他狠狠撞到車身上:「你什麼玩意兒啊?」

    昌東沒提防,後腰硌得生疼,也真新鮮,這一招,只有他對別人用,印象中沒兩次,氣急了才上手,現在換自己了,還是被個女人。

    低頭看,衣領都被拽沒形了。

    他挪了下身子,讓自己在她的鉗制下倚得更舒服,也沒反抗的意思:「還是那句話,買賣不成仁義在,每次說僵了就翻臉,真就不給大家留點餘地?你這麼篤定以後不會有事求到我?」

    有嗎?葉流西想了一下。

    再然後,她忽然鬆手了,還很好心地幫他把變了形的領口撫了撫,仰頭莞爾:「昌東,你幫我拖個車唄。」

    什麼……走向……這是……

    昌東用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,他仰頭看沙坡高處。

    月亮微光下,兩行深淺的窪窩,那是下行的腳印。

    難怪她過來,他都沒聽到車聲,原來是陷車了。

    老天難得這麼配合他,昌東冷笑:「你對不起都沒說一聲,我憑什麼幫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對不起啊。」

    昌東差點氣笑了,頓了頓湊近她,說:「葉流西,你要點臉,別跟我說話了。」

    他扯了扯領口,轉身上車,撞上車門時用了力,扇起邊上的沙,像有風起。

    葉流西嘆了口氣。

    昌東骨頭比想的硬,不吃她恫嚇,她虛心改過,態度變好,又說她不要臉。

    她還是喜歡肥唐那樣的,後頸被揪住,臉都白了,一直叫她姐:「姐,姐,有話好說,別動手行嗎……」

    那個被她脫光的男人也不錯,綁他的時候,在床上掙扎如待宰的雞,乾嚎說:「美女,錢都給你,別要我命,我保證不報警……」

    人家這才叫聽話、上道、好相處,昌東這什麼男人,難伺候。

    她覺得沒勁,一時間又無處可去,索性一屁股坐下,想想還是氣難平,一頭躺下來。

    沙子細軟,味道還挺好聞,白天的餘溫已經散了,漸漸轉涼,要她拿體溫去捂。

    昌東準備休息,調完座椅靠背,一抬頭不見了葉流西。

    心裡沉了一下,覺得這女人神出鬼沒。

    再一欠身,發現人在車前頭背對著他趴著,那扭曲的姿勢,也幸虧是在此時此地,別處見到,他會當成是專業碰瓷的。

    昌東耐住性子。

    五分鐘過去了,她沒聲息,不挪不動。

    昌東忍不住撳下車窗,探頭出去吼她:「葉流西,你幹什麼?」

    葉流西冷冷回答:「睡覺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不知道這個溫度,不能露天睡嗎?」

    葉流西答得斷斷續續,語氣風涼:「我有什麼辦法……車陷了……床在車裡……走回去那麼遠……」

    昌東忍住氣:「你不會朝我要帳篷嗎?」

    「我……要臉,你不是讓我……別跟你……說話……嗎……」

    說完又不吭氣了,趴成一截枯乾的胡楊木,讓他想掄起來,有多遠扔多遠。

    又過了五分鐘。

    越野車引擎聲驀地大噪,輪胎磨轉,胎底積沙迸濺,車燈轟然打開,雪亮的強光照亮車前的空地,像黑暗的舞台上,投光燈乍明。

    葉流西凌亂的髮絲在氣流中揚起,她睜開眼睛。

    聽到昌東冷淡的聲音:「車陷在哪了?我去拖。」

    葉流西麻利地爬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----

    一大早,肥唐收到昌東電話,讓他隨便吊哪個車隊的尾,中途到野駱駝自然保護區核心區那塊大牌子下匯合。

    又吩咐他在礦區買點蔬菜,品相不好也要,尤其是要買蘿蔔,沒白蘿蔔的話,胡蘿蔔也可充數。

    肥唐嘴上應了,掛了電話才納悶:為什麼啊?

    邊上「旅you接待」的人給他解惑:「進羅布泊,兩件事必須得做不知道啊?一是到彭公餘公的墓前頭送礦泉水,二是吃蘿蔔,都保進出羅布泊平安的。」

    肥唐買了兩斤蘿蔔,心說:我東哥還挺迷信的。

    他跟著昨晚那群開拓者俱樂部的車隊出發,一路飈到說好的那塊牌子前頭:其實就是立起的大鐵架子,鍛好的字塊被焊在橫杆上,字和鐵架都已經掉漆,鏽跡斑斑,透過架子格,能看到遠處的荒漠禿山,像擠挨的墳頭隆起。

    昌東和葉流西的車都在。

    肥唐熱情地建議大家一起走,反正路線差不多,搭夥的話能互相照應,安全係數還高。

    一呼寡應。

    葉流西連眼皮都沒抬,她晚上要睡覺,不想聽人聒噪。

    昌東的表情看起來也沒興趣。

    至於那個俱樂部領隊,原本興致挺高,仔細認了認昌東和他的車之後,似乎察覺到了什麼,不聲不響地帶著車隊走人了。

    他們一走,整個場子就靜了,大風吹過,鐵架牌被撼得吱呀吱呀,和昨晚鬧騰騰的礦場判若兩個天地。

    這就是無人區啊。

    肥唐縮了縮脖子,忍不住偷瞄了眼葉流西:真到了實地,才覺得什麼古城遺蹟是那麼的虛無縹緲,還是目標專一點吧,她會把獸首瑪瑙藏在哪呢?

    ----

    接下來的行程枯燥,加上昌東不想再跟前頭那隊人有遭遇的機會,刻意放慢了車速。

    慢把鼓譟加倍拉長,無聊里簡直能飛出小鳥。

    肥唐直到彭加木遇難處的墓碑前才稍稍振奮:那裡圍著密密匝匝的礦泉水瓶,還都是沒開封的,也有易拉罐的啤酒,風乾的蘋果和橘子,都是過往的探險客拜祭時留下的。

    彭加木失蹤前,給同行的科考隊員留了張字條,上寫「我向東去找水」,就此一去不返;余純順遇難,據說死因是脫水,他死前曾試圖用藏刀掘水,挖了兩個深坑,都失敗了。

    所以後來者送水成了習慣。

    昌東過去供了兩瓶水,鞠了個躬。

    這裡算是分界點,再折向開了一個多小時,地貌漸變,沙漠被拋在了身後,進入大湖盆區,眼前出現了羅布泊特有的鹽殼地。

    ----

    羅布泊古時叫鹽澤,是個面積不輸青海湖的大湖,歷史上三度豐水,又三度徹底乾涸,最近一次乾涸,其實距今時間不算長,是在1972年左右。

    約莫同一時間,美國人發布了一張羅布泊的衛星照片,照片上,乾涸之後的羅布泊,形狀酷似一隻人耳,連耳輪、耳廓、耳垂都清晰可見,從此,這裡被稱為地球之耳,又叫死亡之海。

    乾涸之後,湖底鹽鹼沉積,結成堅硬的鹽殼,幾度熱脹冷縮,鹽殼斷裂支出向天裂張,硬度非常,有時候掄錘都砸不碎,鋒利的工兵鏟劈下去,也只能把最薄的鹽殼劈成兩半。

    有人形容說,鹽殼地像是泥漿掀起的浪被瞬間曬乾定格,一地兇險猙獰,車子經過,如同被滿地的獠牙啃咬,再好的輪胎也得脫層皮。

    昌東停下車,手台通知:「鹽殼會刺破輪胎,也就是啃車皮,大家下車給輪胎加壓,還有,葉流西,你自己決定,要不要把車扔在這,扔在這了還有開出去的可能,進了鹽殼地再廢,就當是你送給羅布泊的禮了。」

    葉流西說:「那扔這吧。」

    過流沙帶,還有昨晚拖車的經歷,已經讓她很清楚地認識到車與車之間的差異,有時候不能拿技術說事:再好的賽車手,開拖拉機上賽道,也拿不到排名。

    昌東回頭看了眼車內,他的車大,加一個人很輕鬆:「你理一下自己要帶的東西,肥唐的車,或者我的車,你想上哪個都行……」

    肥唐忽然大叫:「西姐,我的車吧,我熱烈歡迎你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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