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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他可不會在人前叫呢,娘親說人前叫給吳老頭添麻煩,人後叫吳老頭會變成咧嘴的叨婆子。
吳全有不禁嗤一聲:「嘿,介孩子。」心裡卻是莫名暖和的,沒告訴過別人,這四個小的在他心裡就跟寶一樣貴重。搖籃里一搖一搖看著長大的,瘦聳的肩膀上馱著遛彎的,用命去換都值得的寶貝。
陸梨也看到吳爸爸了,陽光打著她明媚端莊的嬌顏,她看到他黑瘦老臉上的歡喜,心裡頭也高興。
吉時到,禮部侍郎念詔書,授寶冊,楚鄒攜陸梨長袖,舉目站在香案前,冊曰:「帝王之統天下,必致重於國本。婚姻以嗣萬世寔關係於化原,惟選淑德以配元良。朕之皇太子鄒,天賦純資,睿德禮賢,年長已冠,宜諧室家。爾一品郡夫人李氏之女陸梨,亦高麗王之義女,夙蘊閨闈之秀,克遵姆傅之箴,時及于歸,天作之合。茲特授金冊立爾為皇太子妃。爾其祗服榮恩,恪修婦道。惟孝惟誠,以事上奉祀、惟勤惟儉,有蕃嗣續,慶衍邦家,億萬斯年,允光內助……」 *(考據《明憲宗實錄》)
三層漢白玉台階下,文武百官漸次匍地,聲如洪鐘:「吾皇大業千秋,臣等恭祝太子千歲千千歲,太子妃娘娘福壽綿延----」
鐘鼓磬樂,彩帆揚展,四海昇平,吉祥止止。楚鄒攜陸梨入得金鑾大殿內,對皇帝行三叩九拜之大禮。楚昂頭戴平天冠,身穿十二章紋飾玄袍,高高端坐在龍椅之上,命「平身」。
楚鄒與陸梨叩謝恩典:「謝父皇。」
抬頭看,那金鑾寶座上,皇帝的臉龐清削而沉寂。楚鄒微抿著薄唇,斂回視線。父子二個依舊無話。
這次的太子大婚,國庫動用了三百餘萬兩,又冊李嬤嬤為從一品郡夫人的命婦身份,使得陸梨乃以正國正邦之女出嫁,而非是外藩名義。雖則皇帝並未對楚鄒開口言及什麼,但所行所舉,亦沉默地表露了對這個兒子昔年所做的愧責。這或是一種彌補,只是已似乎彌補不了什麼。
夫妻二個出得大殿,四個小寶已經迫不及待地顛過來了。「父王抱抱」、「娘抱抱」,嘟著粉嫩的小臉蛋,搖晃著袍擺和裙擺,楚鄒抱起忻兒與蓁兒,眼睛往恢弘的奉天門下看。看到後方空曠的場院當中,依稀站一道少年條長的身影,玄衣在陽光下暈著模糊的淡光,他的眼目執著堅定,似乎內里有欣慰,亦有一絲戀眷和愧然。
楚鄒便凝著他看。
陸梨正兜著小弟弟,察覺後亦跟著望過去。
是小九兒……他似乎感知到了她的呼喚,清俊的臉上微一暖和,又平靜地淡去了。
宮牆根下沒有故事,只記得竹籤兒捲起的麥芽糖,小爐灶上烤起的鹹魚干,還有咸安宮後院的歡笑----
楚鄎走了,也許正如他的名字一樣,鄎,原意同「惜」,卻道「息」也。來時母后去,襁褓嬰孩中哀哀置身算計,或許本不該生。他用他的離去,喚醒了皇帝自皇后離去後的孤寂,亦換來了這後宮黃瓦紅牆下煥然一新的安寧。
五月太子大婚畢,月底燒毀的東宮復建完成,楚鄒與陸梨搬回寧壽宮,皇帝賜太子三子、四子「憬」、「忱」為名。憬也,醒悟也;忱也,真誠也。是年七月,東宮四子女正式載入楚氏皇族宗譜。這年為天欽十八年。
第221章 『壹壹叄』花開花落去不歸
五月一至, 便進入綠柳成蔭的初夏了。陸梨某天和楚鄒帶著孩子們一起去了趟破院子, 八年過去,院當中的梨樹已經長成大樹,四月花落後便開始掛果,孩子們站在樹影子底下, 陽光打著小臉蛋忽明忽暗。陸梨在從前陸安海給自己唱戲的台階下,澆了幾杯女兒紅,告慰冤死的陸爸爸,小麟子終於給他報了仇。
在她的大婚慶典上,三王爺楚鄴也回來了。算算離他當年出京, 時間竟已經過去三年多, 楚鄴也和三年前多有不同,一樣是眉長眼長高鼻薄唇的清俊爾雅, 周身氣宇卻在沙場上歷練出不少英氣。
奉天殿露台上無聲地望著成親的陸梨,姣姣若桃李,絕一代之芳華, 越發的動人與端莊。那終究是他心中一張夠不著的最美畫卷, 長眸中略微悵然,但頃刻又對陸梨彎眉笑了笑, 帶著心底最真誠的祝福。
六歲的楚恪已經很久沒見過父王了, 當年老三走的時候楚恪才兩歲多,這年都已經像個大小子。初看見楚鄴一身戎裝的時候,愣怔怔地抿嘴站著,竟有些不敢過來。天曉得當年娘親剛逝世, 每天在宮裡晃蕩著有多麼想念父王,還好有陸梨和弟弟陪伴。
站在延禧門下,只是盯著楚鄴看。
楚鄴當年本亦是想把兒子帶在身邊的,那段短暫的婚姻留給他的除了是照顧還是照顧,他最心疼的是兒子。但那時候楚恪還太小,德妃沒讓帶。
楚鄴蠕了蠕嘴,看著兒子輕喚一聲:「小恪兒,我兒。」
楚恪眼睛就一酸,丟下手上的木劍撲了過去:「爹。」
那幾天便搬回瑞賢王府,天天兒粘著父王不進宮了。
這次隨同回京的還有逃亡的謖真九郡主完顏嬌,楚鄒真是使了個孬計,叫楚鄴幫他照顧著完顏嬌。當年完顏嬌十五歲,和楚鄒本就是幾面之緣而產生的好感,心裡對楚鄒的印象也只是個陰鬱而俊美的中宮皇子。這二年來與楚鄴相處,楚鄴雖外表看著清雅溫和,可實際卻有些道不出的氣宇讓人臣服,那是股不顯山露水的皇家威英,對人照顧卻又疏離,叫人日久愈迷戀。
陸梨記得那天在大婚典禮上,完顏嬌看向楚鄴的眼神,明顯是動了心的。楚鄴在聞雙兒之後本來就不打算娶了,那段日子可愁煩,偏又沒法兒躲開完顏嬌。楚鄒亦裝作不知道,樂得個輕鬆甩包袱。
宋玉柔在那之後的六月也回來了,進的是最北頭的玄武門。他似乎每一次出場不弄出點花頭都不是他。穿著斜襟靛青的袍服,左背一個大包袱,裡頭都是大人小孩衣服,右挎一個布兜,塞著小奶壺、尿布、手帕和各種玩具。懷裡還哄著個八、九月大的小奶娃,另一邊楚湄倒是輕輕鬆鬆的,只抱著個小女寶站著。
宋玉柔原本白俊的皮膚曬得有些黑,個頭也拔高了甚多,楚鄒身高八尺有二,他大約也有七尺九了。那般乍然地出現在玄武門下,差點沒把站崗的禁衛嚇一跳,先還當是哪裡來蹭榮華的親戚,再一看他那典型的桃花眼和身旁的美嬌娘,這才認出來是東平侯府宋家的大公子宋玉柔。
禮都還沒來得及施,就命人趕緊著跑去前頭的永和宮報喜了。可也真是把淑妃盼得呀,盼得不行了,天曉得楚湄就是她半生的命。帶著宮人一路從順貞門裡出去迎接,走到瓊苑東門下就看到自個兒閨女了,正揩著帕子給宋玉柔懷裡的男寶拭嘴角,微墊著腳尖嬌小又俏媚,顯見得是被這小子照顧得甚妥帖的。
是兩個,一對兒龍鳳胎。
她叫一聲「哎呀」,眼淚便分不清歡喜還是心疼地下來了。
陸梨那會兒正在淑妃宮裡,也就跟著一道兒來了。楚湄倒是沒掉淚的,姐兒倆在一起呆久了,陸梨最了解她,看著雖淨弱,可骨子裡卻恁是個堅強有主意的。
陸梨叫人幫著接過行囊,上下把宋玉柔一掃,眼中就戲謔鄙夷。楚鄒嘴上不說,陸梨卻知道他必是有叫這廝在宮外打理經濟的,這般寒酸地回來,莫不是故意裝窮擺造型,生怕楚鄒說他貪贓剋扣罷了。
陸梨踢踢他的靴子:「該打幾個破洞,再上幾片補丁更顯眼些。」
楚湄也擠眼:「你理他。」
宋玉柔倒是面不改色大言不慚:「穿針引線還得費針費線,都是銀子。」
這之後宮裡頭人氣可就旺了。已經三十八九歲的淑妃,眼看著保養得宜的臉上也顯出了中年的痕跡,對著兩個胖嘟嘟的小外孫真是愛得不行的,每天兜在懷裡哦哦地哄著。再把陸梨的四個叫過去湊一窩,永和宮院牆下哭哭笑笑成天兒都是熱鬧。
小九爺走的悲傷終是在光陰中漸漸散開來,似乎因著皇帝的再復冷淡,各宮各院的也不再紛爭了。有時候陸梨帶著孩子去坤寧宮露台上玩耍,忻兒會問起:「我小九叔呢?」
陸梨答他:「去陪你皇祖母和小五叔了。」
楚忻沒見過皇祖母也沒見過小五叔,問了三五回後,後來也就不再問了。
當年完顏霍幾個兒子叛變,老三完顏厲殺了父親,又殺了其餘兄弟,只有嫡出的兄長老大和庶出的老四逃去蒙古避難。完顏厲這三年在蒙古和大奕之間兩頭應付,也是勞民傷財,終於在這一年的八月主動赴京納貢求和來了。
八月初三從東華門外進宮朝拜,自協和門進奉天門,一路走七步跪下叩三個頭,誠心可鑑焉。說要重新歸附,年年納貢,懇請把五弟完顏辰和九妹領回去,態度謙卑而誠懇。楚昂答應了求和,但沒把兩個放回去,二公主楚池也不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