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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幾個東廠番子領會,撩開黑緞披風便欲走上來。袁明袁白面色一慘,正要挪著膝蓋往楚鄒跟前躲。

    「咻----」楚鄒驀地彈開劍鞘,寒光銳利的劍鋒直指戚世忠脖子心:「心中無愧,又有何懼?戚公公既篤定是胡編亂造,多聽幾句也變不得真。至於有沒有憑據,那些都是後話。」

    他語氣悠慢,尾音緊咬。筆挺的身軀背對而立,那稜角分明的俊顏是叫人陌生的,已經找不見前二三年的低霾與隱忍了。

    一排黑衣飛碟帽的羽林衛迅速在四圍一擋,將東廠的幾個團團包圍住。

    戚世忠便有滿腔慍火,此刻也無能為力,一雙老鷹眼不禁瞪向江錦秀。這個jian毒之婦,已經不是第一次算計反撲了,當初弄死萬禧,後自爆淑女身份,還有這次的囚禁袁明袁白,分明就是留著一手對付自己。但此刻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,誰也跑不了誰。

    錦秀被他睇得發悚,連忙作出一臉冤屈,挨近皇帝道:「皇上聖明……莫說臣妾彼時一屆宮女,一門不得出二門不敢邁,根本與戚公公搭不成一句話。便是以貴妃娘娘的治下手段,在宮裡也是嚴苛得出名,臣妾若斗膽包天做出那等子事,又豈能有命兒活到今日?……私學小太監技藝是真,那是臣妾看皇上日夜思念皇后,而心裡眼裡的疼惜皇上。這些年臣妾得蒙皇上垂青,一直謹記自個身份,無敢逾越,可宮裡頭風言風語的詆毀與嫉妒從來沒有斷過,望皇上與小九爺明斷,莫叫小人這樣中傷臣妾,臣妾心裡惶恐。」

    口中訴白著,那秀長手指勾著楚昂挺拔的青黑色袍服,又淚目楚楚地望向一旁玄衣纁裳的皇九子楚鄎。

    楚昂沉默地站著,自從地動之後,他便叫人斷了錦秀的避子藥,並沒有多餘吩咐什麼,只斷了便斷了,錦秀也默契地沒有問。大抵還因著尚食局湯缽子換了新的,近日的氣色倒是明艷了些許。

    她應是看明了彼此間那微妙的情愫變化,那是她心底渴望多年的一種得到,因此對著皇帝與小九亦是真真的盡心盡力。前些日小九接連低燒難退,是錦秀親自送藥到皇子所,為他擰毛巾拭額頭餵藥汁兒的,一個親娘也只能做到她這份上了。

    楚鄎瞧著這一幕的錦秀,不禁艱難地蹙眉道:「四哥所言怕是誤會……康妃不是那樣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鄒嘴角一凜,這樣的結果早就已預料到。他不回頭,只對身後吩咐道:「帶人證物證上來!」

    頓時左側台階下便踅上來三個人,朝臣們放目看,只見一個乃是工部顏料庫大使余文信,一個是太醫院製藥官張壖,最後一個則是四司衙門裡的惜薪司大掌事宛翼田。三個跪在地上,面前擺著兩支孔雀花紋的顏料條管,一枚甚三紅的胭脂瓷盒,朝臣們不明所以,不禁面面相覷。

    楚鄒也不急,只對袁明袁白道:「便說說這些東西的來歷吧。」

    大三月的怎麼出蚊子了?袁明袁白只覺脖子像被什麼一叮,撓了撓,便拭著汗道:「這就是先頭說的,被戚公公作了梗的貢品顏料與胭脂。當年坤寧宮的梁子下有燕子築巢,風吹著搖搖晃晃,太子爺怕傷著鳥兒叫給移走了,戚公公便藉機叫了幾個工匠進來修葺。那會兒三月天冷、風又干,桂盛牙疼不當差,李嬤嬤睡得沉,奴才們便溜進去給點了火。磷粉是工匠擱的,可火和他們沒關係,一場火燒得大,奴才們那時才十歲,心裡頭也怕得緊,便趁亂進去偷了幾盒出來,預備事發被仗斃的時候,也叫戚公公吃不了兜著。不料第二天皇上盛怒亦悲悵至極,來不及細究,戚公公當即便把幾個『肇事的』給辦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事兒宮裡風傳是因為太子把坤寧宮的燕子巢去掉,那燕巢是皇后娘娘派來保佑的,一頂帽子就給扣在了太子爺的頭上。奴才們見風波過去,就把盒子擱在了直殿監值夜的床榻fèng里,這麼多年早都忘腦後了,若非太子爺審問起來,怕是還記不起回頭去找。皇上問奴才們怎麼知道的這些,那是奴才當時正在給戚公公和運送貢品的宛太監沏茶,宛太監因為這樁事兒,從一個跑差太監升了惜薪司的肥差。當年那貢品一路經的誰手,這都是有冊卷可查的,盒底下也戳有哪年哪月哪宮的印子,奴才做不得謊。」

    清涼的晨風窸窣吹拂,那三枚盒子便在地上幽幽地躺著。外殼上曼藤般綺麗的花紋,十一年了,任它擦得再乾淨也拭不去歲月的舊痕,又觸動人想起心疼的往昔。

    自從在皇覺寺偶遇了閉宮三年的孫皇后,楚昂已經從最初對朝政的生澀應對,過度到壓制慶王與肅王,成為一個得心應手的帝王。那時的他,是想對她重新開始的。東西送給皇后,她不理也不應,他舔著臉巴結討好,無有帝王姿態……

    此刻楚昂再回憶起來,仿佛又看到孫香寧端柔莞爾的音容笑貌,看到她難產後失血的臉和汗濕的前額,還有產婆抱過來的小九兒,攥著鵪鶉蛋大的小拳頭細弱哭啼。

    他雋朗的面龐不禁動容,問:「這裡頭可有玄機?」

    嗓音雖低,可龍顏卻威冷得不容直視。

    到底是當年從自己手上過的,余文信把頭埋得很低,戰戰兢兢答:「稟皇上,這顏料里摻和了銅綠、紅雀珊瑚與蘇木,因為是皇上特意為皇后搜羅的貢品,臣等當時也就沒敢查,短期用著是無礙,可長期聞著、嗅著卻可使人頭暈心悸,或有脫髮與流產。張藥官的胭脂也查了,味兒太淡,若非事先知道有毒,一般人想不到去懷疑。實在是臣等疏漏,臣等罪該萬死!」

    他說到銅綠的時候,七皇子楚邯背後站著的劉廣慶微抬眼看了看,又默默地低下頭去。

    沒敢查……

    楚昂想起最後與皇后的那段恩愛與共,面色冷肅得可怕。俯看了一眼惜薪司宛翼田,宛翼田嚇得顫顫打哆嗦,楚昂問他:「朕的皇后,用的多麼?」

    楚鄒揮手叫人把他三個拉下去,接過話茬答:「用的不多。父皇送給母后的,母后人前不予置理,可都是擺在她最上心省慎的位置。」

    咬了咬薄唇,復又看向小九道:「她是與不是怎樣的人,稍後自有分辨,九弟不必緊張。你四哥斷無害你之意,可這宮裡頭的真人假面,你是時候看清了。父皇想要盛寵誰,兒臣也無權干涉,但若涉及朝綱大面,身為大奕王朝的子孫,理當責無旁貸。」言畢叱了一句:「接著往下講!」

    第216章 『壹零捌』往夢依稀(下)

    袁明袁白又擦了一臉汗, 勾著脖子繼續道:「那一場大火之後, 皇上對皇后的思念愈顯寂寥,錦秀借著給坤寧宮布置,自此便得以有機會接近聖躬了。太子還沒從江南辦差回來,她就已經帶著小九爺單獨住進了鍾粹宮, 升了三品令人。本以為這路兒自此就順下去,料不到太子回來後看不慣,卻把小九爺要去了自個身邊,還在暗中徹查江南吞地的案子。東宮十四歲就已如此咄咄逼人,恁不好控制, 這可怎麼好?小九爺的眼傷就是在這時候發生了……」

    他說著, 不自覺抬頭看了看楚鄎略微混沌的左眼。楚鄎冷不丁便打了個哆嗦。

    袁明道:「但那眼傷乃是個意外,試想戚公公想要抬九爺, 怎也不會抬個半殘子。本只想弄點兒筋骨外傷,讓太子得個庇護不利的罪名,好再要回錦秀身邊帶著。那天奴才們把兩個跟班太監支走了, 當時九爺才四歲, 有太監叫他去馬下喊四哥,小娃兒沒多想這就去了。可馬是畜生不通人情, 那一尾巴竟然就掃在了九爺的眼睛裡。」

    「……算是歪打正著吧, 皇帝對太子盛怒,時值太子查江南織造貪污的案子正在關頭,兩個進京述職的官員眼看就要撬開口了,戚公公讓奴才兄弟混進去給灌了鉛, 拿濕枕頭活活捂死了,嫁禍在太子爺頭上。消息傳出去家屬大鬧,隔年江南運河決堤,兩岸發大水……一連樁事情下來,皇帝剝離東宮羽翼,這年十五歲的太子算是萬劫不復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話說回去,只九殿下被馬踢完,高燒得奄奄一息,奴才們手上沾血怕閻王爺來索命,連嚇帶悔也愣生生大病了一場。錦秀那幾天連日跪在齋宮門口祈福,又在闔宮所有人都沒轍的時候,進去喚醒了九爺。你問九爺為何獨獨念掛她?旁人不曉得,可奴才們那會兒是戚公公的眼釘子,時時都在暗裡背後的瞧著。她此前假意在宮裡偶遇了小九爺,後來便時常偷著在春花門下對小九爺拭淚,讓小九爺覺著她的想念,可憐她在萬禧太后跟前受的委屈。便是在喚醒九爺的這之後,才算真真兒地打動了皇上,接下來便理所應當地承了龍幸。」

    「……再往後小麟子就出宮了,出宮前戚公公叫奴才兩個去盯著,仔細太子和她有個什麼動靜,便趕快回去稟告。奴才兄弟那時心裡還奇怪,一個主子和一個小太監能有什麼?看到太子爺箍著小麟子在床上咂嘴兒,還想不明白戚公公怎麼就料事如神。大前年小麟子變作女兒身回來,身份暴露了之後奴才們才算大悟,敢情戚公公一早就窺破他二個了……但那天晚上的皇帝徹底失望,狠狠摑了太子一巴掌。一巴掌便把父子情分打散了。這之後的幾年,太子、太子……被幽禁,康妃一步步盛寵登天,她一面假意關切,卻命人在太子爺的藥里……藥里加料。太子喝了便虛火攻心,不喝吧,把藥倒了,傳到皇上的耳朵里,皇上又怒其不爭,若非太子爺夠能扛,只怕沒等小麟子回宮,便早已經被這般折磨瘋了。但這些都不算事兒了,真要說起來,這最近的一樁,那可就是謀逆犯……犯……上,呃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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