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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那天的楚鄒便叫小榛子給完顏辰推過去一份捲軸:「機會倒是有,端看三王子願不願合作。」
一小卷淡黃的牛皮紙,用紅纓繫結,打開來二百餘字迅速一掃,在「匡扶上位,清除叛黨,此後完顏辰長子留於大奕為質子,兩國守約百年不戰」一行上定住。
蹙眉,問「太子殿下此為何意?」
「意思豈看不懂麼?謖真與大奕之間難逃一戰,不論戰勝或戰敗,三王子都難逃被遣送出關,一旦回去便是死路一條,若非與本太子結盟,你幾無奪位的財力與兵力。一百年不算長,一個人的人生,加下一代人的青春,眨眼兒就過去。我要的是大奕王朝的休養生息,同樣你所獲得的,除了二妹想要的尊崇,還有謖真部落的太平。你自己權衡。」
完顏辰默。
……
一場地動所帶來的蕭條正在逐漸彌補,三月廿九丙午日,皇帝在奉天殿前行祭天大典,告天下以罪己詔。
清早太常寺奉祀於殿前設香案,文武百官著大襟斜領祭服,於三層漢白玉台階下灑灑而立,司禮監大總管戚世忠躬身站在皇帝下首,左側是為各宮各府的皇子與公主,右側為三宮主位德妃、淑妃與康妃。康妃江錦秀氣色艷華,宮裡有風傳,經過這次地動後,皇帝或有立其為賢妃之意,那麼康妃就將成為眼下後宮僅次於德妃的第二主位了。一個宮女得以在二十七歲後還能爬到這個位置,是不能不叫人唏噓的。像是得到了便開始惴惴怕失去,這陣子以往一貫刁狠的江錦秀,對人處事倒顯得處處寬容禮讓了起來。
辰時吉時一到,太常寺卿奏上香,跪訖,念祭詞:「神光下照,四極無遺。列祖列宗,功垂今昔。至朕承之,代天理物,戰戰兢兢,無敢鬆懈。唯子沖逆,不能宣流風化,至令天地震動,百姓受難,咎在朕教不當也……」
那聲音渾沉摯切,文武百官正待慨然長呼萬歲,便見皇太子著一襲墨色斜襟素服,手執長劍從右側台階下走上來。彼時朝臣們已經很久沒有在前朝正經見過太子了,但見楚鄒劍眉鳳目,高鼻薄唇,因為這陣子放糧救災,挺拔的身軀稍顯清瘦,卻恁是個精神奕奕。
他亦恍若對那祭詞面不改色,毫無半分愧懷,一上到殿前,便叫身後的羽林衛將整個祭台團團圍住。
是叫戚世忠和錦秀倍感意外的,二皇子逼宮當夜這小子都能忍住不謀反,今兒這是突然唱的哪一出?但如今的太子卻是不容小覷的,不僅手握江南命脈,便連京防四營也多有掌控,今日祭天大典,自己更是手無防備。
他便訕笑著迎上前道:「祭台之上,不見刀槍,太子殿下這般持劍相向,是為對天地先祖與皇上不尊也,大伙兒瞧在眼裡也尷尬。」
他不說話便罷,但一說完,兩排羽林衛頓地便將他圍住,他忙弓下腰看向皇帝。
楚昂不悅蹙眉:「今日行祭天大典,朕為你攬過請責,老四卻意欲何為?」
已經數日不與父皇打照面了,楚鄒英姿側立,目光略過皇帝雋朗的臉龐:「天災是為自然,難測難防,人禍則在跟前,逆賊當道,身為王朝子孫,貶惡誅邪,責無旁貸。父皇的這個『攬過』,兒臣不背鍋。兒臣對父皇亦無有不敬,不過幾句話,說完了自然就撤。」
言罷揚手,命侍衛把人帶上來。
那右側頓時走上來兩個年輕的太監,大約二十出頭年紀,瘦長的猴腮臉,白面俊俏。走得近了,竟是那對不見了一年多的雙胞胎兄弟。
早在去年老二事敗後,戚世忠就打聽過兩個的下落,當時錦秀答說怕是亂箭she死了,怎麼今天會在太子手上?刁婦,扶她卻毀他也!
戚世忠登時兩眼冒戾光,陰狠地瞪向江錦秀。錦秀亦是震驚的,地動後她命人去看過英華殿,暗室被塌方堵死了,底下確然隱約埋著三道死屍。
只覺心跳加促,連忙挨近皇帝跟前站著,擠出笑臉道:「既是父子,何妨沒有說話的時候,祭天大典關乎天下蒼生,誤了吉時可就不好了。大風天的,都擱這站著等著呢,太子殿下不急這會兒時辰!」
楚鄒答她:「若為人不知除非己莫為,江妃如此慌張做甚?本太子今天要說的這個故事,就是和你有關。」
忽然背過身去,輕磨唇齒道:「天欽二年,中宮與皇帝離心,戚世忠欲扶景仁宮貴妃與二皇子上位,在皇后作畫的顏料中作梗。未果。及至皇后誕下九子離世,又因對失寵的貴妃不抱希望,而盯上早已安排的宮女江氏,利用衣帛之毒,哄誘襁褓中的皇九子,一步步欺瞞聖躬……袁明袁白,你二個吃一見長一智,想活命的今兒就把個中之事都說出來!」
第215章 『壹零柒』往夢依稀(上)
「是。」袁明袁白勾著脖子, 看了看對面的戚世忠, 再掠過江錦秀艷妝的臉龐。記起去年元宵夜她口說犒勞壓驚,哄騙自己二個喝下毒茶的一幕,瘦長的猴腮臉便沉下來。
屈膝跪下道:「奴才兄弟打五歲進宮,宮裡低等太監日子不好過, 是個人都能在頭上踩兩腳,仗著自個兒機靈,巴上了戚公公,進而又靠上了江康妃。可上人們也不是讓白靠的,靠了就得給他跑腿子, 這些年奴才幫著做了不少事, 本以為有朝一日也能飛黃騰達一把。可到了兒才知道,與虎謀皮, 終不得好下場。去歲泰慶王逼宮,康妃怕太子爺伺機尋仇,讓奴才去偷撫辰院的小世子抵命, 偷不成便下藥毒了奴才兄弟。若非這次太子在地動中發現了密室, 奴才們早已被砸成了死鬼。這裡要交代的,絕不敢再有半分隱瞞!」
那天的天有些陰, 風也涼颼颼的, 吹得他二個的曳撒就像兩條乾癟的鹹魚。因為在密室里黑天暗地囚了一年多,嗓音也顯得虛弱而細啞----
「……元嬪毀容自盡,中宮皇后與皇上鬧開冷臉,皇上往下盛寵周麗嬪三年, 這是後話。只說皇五子病逝那當口,那時奴才進宮也有半年多了,被派在東一長街龍光門到永祥門一段打掃,整日拿著竹帚『唏唰唏唰』,時而還得進去給桂盛揉腿捏背擦桌子煮茶。這麼著有一天就聽說戚公公要見我兄弟倆了,先頭奴才兩腿還緊張到打顫,可戚公公出乎意料地平和,給了奴才們兩個小瓷瓶,叫往桂盛提的水壺裡每天倒兩滴,說事兒辦好了,今後便是他的乾兒子。奴才們那時雖才六歲,可眼瓜子是不瞎的,桂盛每天從李嬤嬤灶房提去的水壺,那是給皇后娘娘泡茶用的,可為了活命也得照做。但李嬤嬤處事精細,嫌桂盛伺候差事太怠慢,沒隔多少天就改親自送茶送水了,奴才們這樁事兒就沒辦成。等到後來皇上與皇后緩和,戚公公又在邊境進貢的胭脂和顏料上作了貓膩,只那時娘娘還在與皇上置氣,先時擱著不理睬,後來也不見常用,陰差陽錯這就又度過了一劫。」
「及至娘娘難產歸天,叫皇上在跟前起了不立中宮的誓,戚公公便對貴妃失去耐心,開始打起小九爺的主意,這就瞧上了沒有根基的宮女錦秀,妄圖從小培養一個易掌控的嫡皇子。但也不是白給她機會,得考量她識不識眼色。那時奴才已經十歲了,上了賊船早就下不去,公公叫奴才往小九爺的衣裳上作梗,偷著在浣衣局晾繩上的衣袖和褲腿子澆毒蜘蛛汁,看不見聞不著的,可刺激著皮膚發癢。小九爺一個襁褓里的奶娃子,一不會說,二不會撓,癢了就只會咿呀哭。越哭吧,兩小胳膊小腿的便越發蹭著癢,貴妃費了老勁兒哄不住,怕皇帝聽見了牽怪,就只得叫錦秀試著哄。江錦秀果然不是善茬,太監給小九爺送去的衣裳,有的往左疊,有的向右疊,往左的是澆了毒的,她仔細觀察了幾次便猜著了貓膩。但也不揭穿,只每次貴妃把孩子給她,她就輕輕地撫小九爺的手腳,實際是給他揉癢兒,再借著給他換尿布的機會,洗個澡、換掉毒衣裳,小九爺止了癢自然就不哭,久了就只認她一個。」
「但光做到這點還不夠,萬歲爺正值盛年,可自皇后去世後,除卻偶爾召幸沈妃,其餘東西六宮皆視若無睹,想讓錦秀接近皇上,要麼得讓皇上淡忘皇后,要麼就得讓錦秀有點皇后的影子。打那時候起,她就時常賄賂奴才兄弟,讓從御膳房給她偷拿小麟子的糕點和湯羹,她背著人便偷著嘗和學。還暗示幾個低等小太監,時不時在小九爺的跟前,假作不經意間說上幾句中宮與景仁宮的罅隙,還有皇太子的那些晦……晦事兒,讓小九爺聽了對貴妃懷愧,對太子殿下也驚懼疏離,這就越發的獨與她親近了。被戚公公知道了是快慰的,暗嘆果然沒有扶錯人,還打賞了奴才們幾片金葉子,這之後就助了她一把坤寧宮的那場大火……」
「住口!」側對面戚世忠忽然喑啞著嗓子,截過話茬怒叱道:「你二個區區跑腿太監,屢次無視宮規禮制,被咱家教訓了幾次便懷恨在心,今朝無憑無據敢在天地先祖跟前胡編亂造,成何體統?來人,把他兩個拉下去!」說著眼睛便往台階下一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