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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若是放在兩年前,楚鄒義無反顧,可今時的他,看穿的更多,背負的更多,執念得亦更深。楚鄒後來便將聖旨在掌心一捻:「父皇要兒臣走,到了時候兒臣自會離開。可不是這時候。兒臣,要得一個答案!」
蠕了蠕嘴角,將陸梨在地上一放,又頓地轉身闖進了火海。
第212章 『壹零肆』地動龍出(下)
那次的火災死了不少人, 嵐姑姑也死了。當晚她與小翠睡在後頭的廂房裡, 外間堂屋先起了火,等到兩個人抱著小柚子試圖往外沖時,火勢已經嗆得人視物不清。楚鄒趕到後院接應那當口,一根梁子忽然照著小翠砸下來, 嵐姑姑來不及細想,兩手把她和小柚子推去一邊,自己便被冒煙的梁子壓在了下面。
比楚鄒年長三四歲,在楚鄒還是個十四少年時派去他身邊的,那時的嵐姑姑還叫嵐姑娘, 楚鄒幽禁廢宮的這些年, 東宮的瑣碎皆由她和馬太監在打理。楚鄒讓人在宮外給她安置了個好墳,又給她老家送去一份厚重的補恤, 但並沒有告訴她家人出了什麼事,怕引起傷心。
一場大火把東宮險近燒成廢墟,除卻前頭的皇極殿尚能看出原本模樣, 後頭住人的院子和寧壽宮主殿皆已坍塌。住是住不得了, 楚鄒又搬回了原本的咸安宮。
外朝紛傳皇太子行事乖戾,陰晴不定, 混亂常綱, 惹怒天尊,卻又拿他毫無辦法。但凡有去勸的,不是冷臉叫你吃閉門羹,就是由著你說個口乾舌燥精疲力竭, 再來兩個太監把你抬出去;再加他手上握著江南大權不放,偏偏嚴政之下今年稅利上漲三成,叫人無可指摘。彼時遼東邊境三皇子瑞賢王正與謖真大戰小戰不斷,軍餉糧糙多由江南供應,朝臣們又輕易惹他不得。
小翠髮髻被烤焦了一小撮,總算人沒事。陸梨讓小柚子認她做了乾娘,小翠也大大方方應下了。她是真沒有和陸梨爭楚鄒的心,當年剛進宮那會兒心裡動過念想,也只是因為看不得一個皇子爺過得那般蕭條,她斷不會不識眼色。讓楚鄒將來得了勢便放自己出宮,再給她找個好婆家。說她雖做了太子良娣,可心不在他身上。
說這話的時候,小榛子瘦高的身軀正木然地站在廊檐下。多年得張福的真傳,慣是個不張揚的太監,聽到小翠這話,臉上呆板板的沒有表情。楚鄒沒注意,倒是很慡快地答應了下來。他除了迷戀陸梨,對其餘的女人皆無情趣,誰對他獻殷勤他就反感誰,倒難得對小翠很是大方大氣。
陸梨的孩子就是在那七天之後生產的。先開始的兩天,楚鄒原還擔心她被那般一折騰,會不會落下什麼不好,夜裡睡著也要強留三分醒。陸梨倒是身體底子好,一直安安穩穩沒見動靜。
這麼著到了第八天早上,楚鄒兜著小柚子在正殿的桌案上寫字,她在裡頭疊衣裳。疊好正要起身出來,忽然便覺少腹往下一沉,「呀」地一聲又坐了回去。
肚子便是從那時開始疼起的。
人這身體也是奇怪,環境艱難的時候,恁個堅韌能忍,等到被呵護嬌寵了,它也拿喬起來。心裡想著要忍住別喊,可還是痛得不時溢出聲兒。
楚鄒叫小翠把楚忻哄去玩耍,自己一個人在紅綠描花的矮檐下站著。聽李嬤嬤、阿雲和幾個產婆把陸梨圍在裡頭,一聲聲「吃力點,再往下使點勁!」、「唔……嗯!」那聲兒強忍,仿佛用盡全身氣力竭盡所能,只聽得他兩道劍眉緊擰。婦人的生產在他的心目中總是帶著可怖的血腥與死亡,想到陸梨正在裡頭所受的苦,他便彷如有刀片在心口一刀一刀地剜。
一直從清早疼到了日暮,楚鄒便也一直站在外頭滴水未進。中午的時候下過一層薄雪,不到酉時天便黑了,看場院裡罩下一幕灰暗,忽然身後殿內便傳出一聲細弱的哭啼----
「嗚哇~」
「誒,生了生了,是個小郡主!」產婆欣喜的聲音打破沉寂,他滿臉的冰川瞬時跟著消融,險些都要衝動地闖進去。
「嗚哇、嗚哇~」卻緊接著又是兩聲哭啼。陳太醫這回把不准了,說好的雙胎,竟一氣帶出來仨,一個丫頭兩個小子。
腳架旁的搖籃里並列著三個小肉糰子,沒足月生的,都才四斤多點兒,可是不皺,小臉蛋粉粉的,閉著眼睛。乍一看妹妹像爹,兩個小世子和娘親肖似,楚鄒撩開帘子寵溺地看了一眼,便疾步去到床邊。彼時陸梨正脫力地仰躺在被窩裡,臉上頭髮上都是細密的汗珠,唇也有點白了。楚鄒憐愛地把她兜在懷裡,也不顧那汗漬兒,只是抵著她的髮絲呢喃道:「甭生了,夠了。今後再也不要你受這份苦頭!」
嗓音裡帶著一絲喑啞,卻恁的動情與溫柔。陸梨猜他必是一天沒吃了,她氣色尚且還好,他那一張俊臉倒是陰沉得可怕。但若能不生才怪,恁壞的爺兒,讓他每晚上索要得那麼勤。
陸梨把頭埋在楚鄒的胸口,想到方才生產的痛苦,不禁又怨又眷戀地捶了他兩拳頭。
楚鄒任由她捶打著,隔天就從宮外找來兩個乾淨體面的奶媽,打這兒起除了養身子,旁的瑣碎一律不允她操心。
寂寥了兩年多的咸安宮再次熱鬧起來。新出生的三個小寶是在嬌寵下孕育的,和哥哥藏著掩著的際遇可不一樣。不像忻兒月子裡那麼安靜和省心,這個醒來了那個又尿炕,此起彼伏的愛哭嗓子。嗚哇哇,細細小小的。把忻兒和楚恪新奇得不得了,沒事兒就杵在搖籃旁看猴子。
陸梨問他們喜歡誰,楚忻奶聲奶氣地答:「小妹妹~」說妹妹的時候,小指頭還在偷偷撫她的腳。快五歲的楚恪已經開始學淘氣了,他比較喜歡兩個一模一樣的小笨弟。
從東宮裡帶出來的奴才不多,那些天都忙得團團轉。為了照顧陸梨月子裡方便,李嬤嬤和阿雲也從撫辰院搬了過來。最高興的還要屬吳爸爸,兩鬢霜白的吳爸爸每天下了差就從直殿監趕過來幫忙。把小柚子架在瘦聳的肩頭上,爺倆繞著朱紅宮牆「騎馬遛彎兒」,勻出時間讓陸梨好休息。
小孩子長得快,奶媽的奶水也足,生下來才一丁點大,養到正月一過,就已經藕節節一樣的粉嫩白胖了。餵完奶,三個一排往陸梨枕邊一擱,黑眼珠子亮晶晶的,吐著小舌頭,瞧著可機靈討喜。
哪像個傻子了?沒一個是傻子!
那會兒楚鄒與陸梨對於隆豐遺女的傳聞便愈發的不予置信,小兩口自顧自恩愛得如膠似漆。楚鄒是在陸梨十一月分娩後,一直忍著直到正月底了才與她同房的。生完孩子的陸梨被伺候得越發珠圓玉潤,該豐盈的地方越發嫵媚飽滿,該纖瘦的地方依然盈盈一握,楚鄒攬著她的腰肢,薄唇從她嬌傲的櫻紅一直蜿蜒至她彈翹的腚子,那天晚上去到她裡面,兩個人身心交融,滄海雲帆,一直反覆盪了快兩個時辰才戀戀不捨地退離出來。眨眼二月江南開春,他便又要開始盯緊著忙碌,鎮日和小榛子在聖濟殿兩頭往返著。
天欽十七年這年,東宮與前朝如若分庭而制。皇太子雖未明言廢黜,但眾所周知已遭聖意摒棄。楚昂在元旦之後,開始讓小九楚鄎站朝。正月十九丁酉日那天早上,張福勾著拂塵聲宣上朝,皇帝一襲明黃團領升龍袍走在前頭,身後便跟著玄衣纁裳的皇九子。
已經十一歲的楚鄎,收斂了孩童俊氣,五官現出少年的清冷,身型是楚氏男兒的條長,肩展平而背筆直,肅穆地站在楚昂的龍座旁。皇帝叫他旁聽早朝,眼觀朝臣們黨派微妙,時有叫他回答些許問題,一如當年對九歲的皇四子。
但細心的朝臣們很快就發現,這個被宮女康妃養大的中宮皇幼子,太過仁孝卑微,站在那至尊高堂之上時,常常難掩迷茫和吃力。答問時沒有皇長子小時候的滿腹經綸、對答如流,亦不似幼年皇四子的辯證犀利、語驚四座,然而倒也一板一眼,拘謹省慎的,叫人不忍心挑剔。朝臣們便猜測,皇帝或有改立九子為皇儲之意。楚鄒聽聞風聲,亦只是隱忍不發。
這年京城的氣候很是奇怪,年前不怎的下雪,響雷閃電;年後卻又cháo悶,南不南北不北的,二月就生出了蒼蠅和蚊子。
初十這天倒是陽光薄暖,把紫禁城層巒疊嶂的殿頂照得一片碎金璀璨。傍晚欽天監當班的監副正在筆錄天象,身後長桌上的地動儀忽然一顆龍珠便滾落了下來。
彼時陸梨正在春禧殿前的場院裡,拿著剪子給三個小寶寶剃頭,小孩兒未滿周歲前先剪掉點頭髮,開智早慧,將來頭髮亦能生得好。兩個剪好的弟弟放回搖籃里,叫小翠兜著妹妹楚蓁,正要彎下腰。忽然只覺天空一幕黑雲罩下來,原本橙色的霞光漸漸被遮蓋,她抬頭看,聽見烏鴉聒噪,貓狗亂叫,緊接著腳下的磚石似乎便開始輕搖了。遠處的殿宇也在咯咯晃動,紫禁城像是異常異常的安靜,卻又像聲如轟雷、勢如濤涌,耳朵嗡嗡作亂聽不見別的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