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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第206章 『玖捌』太平決裂

    那天晚上的楚鄒絲毫不留情面, 宮裡的很多奴才後來私下都議論, 說太子那會兒被小九爺氣的,或許真豁出去動過謀反的心,不然也不會那麼公然地要殺康妃。

    被楚鄒安插在宮裡的乃是幾個年輕暗衛,原本因為太子親弟弟跪在錦秀宮門前, 把她密不透風地護在裡頭,不敢造次。此刻聽得楚鄒這樣命令,便取了器物開始撞門。

    都是身強力壯的男子,兩片宮門被撞得搖搖欲墜。兩條紅木長門閂忽而起出來,忽而又落進去, 嚇得裡頭的太監宮女急惶惶搬缸子抬柜子, 紛紛過來死擋著。做奴才的也怕呀,跟的主子若死了自己也沒好活。

    那驚叫聲四起, 承乾宮邊上的幾個宮都靜悄悄的,不敢發出半點兒聲息。楚鄒只是漠然地站著,銀灰色鎧甲在月光下打著冷光。陸梨抱著酣睡的小柚子立在他身旁, 大概一晚上哭狠了, 這會兒睡著了也緊緊攥著小拳頭,嘟著粉嫩的小嘴巴幾許不安定。陸梨瞧在眼裡, 俯下去心疼地親了親。

    楚鄒斜眼睇見, 便幫著揩了下小棉毯子。陸梨是甩臉子不理他的,今個晚上若是真聽他的話走了,只怕發生了天大的事,他楚鄒也會瞞著自己不讓知道。

    那執拗嬌蠻的模樣, 叫楚鄒看了略有些吃味,卻又帶點幸福的滿足。相公……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個詞生出的有多麼自然。此刻的陸梨站在他身旁,不再是主奴亦或其他的身份,她只是一個從小和自己一塊兒長大的女孩,然後就做了他的女人。

    楚鄒寵溺地搭了搭陸梨的肩膀。

    楚鄎在邊上看著,心裡便抑不住的緊張,所有見血與爭吵與動亂的場面都叫他驚慌。他盯著這樣威冷的四哥,便覺得他的四哥又成魔了,他若是再和陸梨好,那就再走不成正道,要被朝臣彈劾,還要被史書詬病千載。

    雖然錦秀在宮裡不算一個好人,可在他的眼裡並沒有必死的罪,這宮裡的妃子又有哪一個是真善茬呢?

    楚鄎便衝過去,抱住楚鄒的胳膊說:「四哥饒她一命,四哥饒她一命,她除了九兒與父皇,就是個什麼也沒有的大宮女。四哥可憐父皇孤寂,求饒她不死----」

    他的語氣裡帶著悲憫,對這宮裡的一個人和一條魚都是悲憫,其實在他的心裡,錦秀無論爬得有多高,歸到底又何嘗改變過她是個大宮婢?他給她牽線搭橋,提點父皇給她榮華,何嘗不是對她撫養之情的一種憐憫?

    十歲男孩帶血的手掛在楚鄒清健的身軀上,顯得渺小而晃蕩,楚鄒是任由他去的,只是仰頭望著灰濛的琉璃瓦說:「九弟是個男兒了,四哥像你這樣大的時候已經出宮歷練。宮外天大地大海闊天空,太多的風景是你沒曾看過,一個前朝的宮女不值得你掛心!」依舊叫砸門。

    那門板子晃蕩,聽見砰砰地巨響。正殿裡錦秀背對著窗子而坐,手指就止不住地發抖。又是一個瀕臨死亡的夜晚,這樣緊迫這樣真實,讓她想起朴玉兒產後被吊死的雨夜,她跪在她晃蕩的屍首下心驚慟哭。貪生苟活了十多年,如今那個高麗女人的女兒攜著她的真命天子索命來了,這是報應。

    那天晚上的錦秀以為必死無疑,那樣的感覺她發誓此生不願再經歷第三回 。

    她就對婢女香蘭說:「給本宮掌燈……扶我去後面開柜子。」聲音也在發抖。香蘭緊張得不知所措,只是吶吶地舉起燭台。

    「砰----」半刻不到的功夫宮門被撞開,裡頭奴才四散,楚鄒抬起修長雙腿邁進去。正殿的雕花紅門大開,看見錦秀坐在中間的妃子榻上,綰著三品女官的大圓髻,上插簡單珠釵,身上穿一襲略見年歲的淡紫色宮服。

    等待人群迅速將自己包圍,便幽幽道:「我在這宮裡快二十年了,皇城下年日漫漫,慢得我不知何處是個頭。直到遇了小九兒與皇上,這才覺出些活氣。自認沒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,偶或那一兩件,也都是為著皇上。可今兒太子殿下既不容我活,我左不過是個手無寸鐵的女人,扛不過只是個死。要感謝小九兒給我臉面,還來送我這一程,只是可惜不能再看著你長大,看著你娶妻生子,再陪著你父皇到老了。」

    她說著,上挑的雙眼便透過昏黃的燭火,哀哀楚楚地盯著楚鄎。那瞳孔幽深,一身昔年宮女打扮,便又讓小九想起幼小在張貴妃跟前的小心翼翼,想起錦秀對自己的悉心照料,想起這些年與她在這深宮的互為依靠。

    楚鄒磨著唇齒冷叱:「勾結閹宦,左右聖躬,殺人害命,欲蓋彌彰,江妃做過什麼心裡清楚,何妨再在小九跟前做戲?只管受箭就是!」

    時間緊迫,他也不與她廢話,說著便從身旁侍衛手上接過彎弓。

    那天晚上的箭是楚鄒親自she出的,可誰也沒想到小九會忽然衝過去為錦秀擋箭。楚鄒的箭才離弦,便看到他一道條長的身影飛跑去錦秀的對面。也是楚鄒自小練就的箭術好,千鈞一髮之際忙將箭尾迅速一偏,這才沒有she中他的後肺,只險險地刺入了他單薄的右肩。

    「噗----」沉重的力道帶得楚鄎整個兒撲倒去地上,那被花瓶剜破的手心趴著磚面,頓地抹出來一道鮮紅血痕。這一幕是連錦秀都想不到的,這個皇帝最珍愛的十歲皇子,他竟然會替自己受死。

    她詫了一詫,連忙叫一聲「九兒」撲過去抱住。

    楚鄎忍著穿骨的痛說:「鴉有反哺之義,羊知跪辱之恩,鄎兒不想康妃死。」無力地往錦秀懷裡一倒,那少年的身板便赫然擋在了她前面。楚鄒she不出第二箭,冷聲命令:「去把九弟給我拉開!」

    他的嗓音喑啞而狠絕,原本就緊迫的時間,便因為被小九這一耽擱,而失去了爭分奪秒的緊要時機。

    皇帝楚昂就是在這當口進來的----領侍衛內大臣宋岩在宮外得知消息,帶著三千兵攻入玄武門,進御花園解了皇帝的圍困。他們宋家不論皇子與宮妃,只唯一忠於皇帝,手執長劍跪地請罪:「接到太子消息,微臣救駕來遲,吾皇聖安!」

    說這一句話,雖給了楚鄒一個台階,但也堪堪擋了楚鄒謀反的念想。園子外頭把守的都是楚鄒的人,因此便不得不把道讓開。

    楚昂一路隱忍著不說什麼,萬沒想到進後宮卻看到這樣一幕----十歲的楚鄎左手被剜得鮮血淋漓,右肩上負了箭傷,而楚鄒的手上尚拿著弓預備再發。站在他身旁的陸梨,懷裡竟然抱著個八個月大的小奶娃。

    「皇上----」錦秀看見他來,立時淚目淒楚地喚了一聲。

    寧將自己困在園中不救,原是處心積慮要謀這個逆。六年了,這個兒子從起初到現在,原來從不曾有過改變。

    那天晚上的楚昂,便彷如龍威被觸犯,當眾抬手煽了楚鄒一巴掌。

    「啪!」明黃的龍紋袖擺拂面即離,那一巴掌煽得很重,一縷鮮紅頓時從楚鄒線條分明的嘴角溢出來。

    楚昂強抑著憤怒質問:「他是朕的兒子,誰人給你的權利?!」

    這話說的,好像楚鄒不是他的兒子一樣,又可記得昔年如何當著何婉真的面介紹----他是朕最寵愛的第四子。

    這是繼少年十四之後的又一個巴掌,當著四圍宮人奴才的面,這樣毫不顧忌。楚鄒咬了咬牙,卻不予辯駁,只轉頭看著宮牆道:「皇子不應與宮妃太過依賴耳,母后若在世,也定不願看到今日一幕。兒臣,自問心無愧!」言罷便率著一眾手下跨出承乾宮。

    那是父子二個在短暫和睦之後的又一次決裂,離楚鄒回宮時隔竟不到短短半年。宮裡頭的太監們私下都說,這皇帝與太子與小九爺怕不是五行相剋,怎的逢與他三位相關的事兒,就沒有一件是太平。

    一場雪下得厚重,廝殺過後的奉天門場院裡死傷數千人,正月十六停朝五天,錦衣衛與直殿監清早就忙著抬走零零種種的屍首。小九失血過多,再因緊張過度而發了高燒,被移到皇帝的乾清宮裡調養,康妃錦秀衣不解帶地在跟前照拂著,聽說兩夜沒闔眼。

    正月十七的清晨又飄起大雪,楚鄒懷裡抱著八個月的小柚子,跪在養心殿外的露台上請罪。跪了很久,都不見說話。潔白雪花沿著金黃琉璃瓦輕盈灑落,小柚子罩著小斗篷,帽尖兒像一座塔,伸著粉嫩小手去抓雪,忽而冷不丁就打了個寒顫。

    「哈啾----」細細的一小點聲音,帶著嬰兒的奶氣,打破沉默的寂靜。皇帝隔著台階與柵欄端坐在御案上寫字,聞言抬起頭,看了看那張與記憶中兒子相似的小臉蛋。光陰飛梭,昔年備受珍寵的小子業已為人父了,可這「父」,卻當得叫天下世禮所不容。

    楚昂終是啟口問:「太子還有什麼要對朕說的?」

    上元夜老二逼宮,太子提前預知卻隱瞞不報,宮人們私下更傳楚鄒當夜或有意謀反。楚昂雖不明言,可這猜忌卻已在父子之間生生拉開裂fèng。此刻再想起從前對皇后說的,「唯老四上位可保其餘諸子周全」的話,竟不知是對是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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