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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當下便答說:「可不傻,長得機靈著吶,就怕抱來了太討喜,被你老妖怪兩爪子撲過去吃了。」
靈妃就聽得嘿嘿笑,晶亮的老眼裡鍍上一抹憧憬與溫柔。皇帝不急太監急,自顧自走去牆角的一棵老樹後,去找她所謂的「門」。這四周死人多陰氣重,平素少有誰肯來,她四下里瞅瞅沒人,扒拉扒拉沒一會,那牆角的破枯藤下便現出來幾塊鬆動的紅磚。
靈妃說,當年她不甘啊,那麼那麼地愛著二十歲的宣宗,每天都想出去和他再續前緣,指望著一天松一塊磚頭,結果到後來卻無力出去看他了。他死的那天她也沒去,怕見了就沒力氣活著了。
她總重複著自己的那些故事,說多了陸梨倒有些相信起來。便穿上小翠出宮前給自己留的那套太監袍,勾著腰靜悄悄出去了。
兩面三丈高的宮牆夾著一道幽長的巷,冬風貫穿在巷子裡也像尤為犀利,把她的太監帽耳朵呼呼地吹開在兩旁。一路從北跑到南頭,他的冊封典禮卻已經結束了。打履順門外乍然一抬頭,便見他一道玄衣纁裳迎面攜風而來。得有多久沒有再這樣近距離呢?一年零一個月加十七天。
將滿二十的他,不再是她十四歲進宮那年的彷徨與陰霾,寬肩窄腰,身量又比從前軒昂。許是因連日的通宵為政,那英俊的臉龐清減了不少,濃眉鳳目,高鼻薄唇,已經斂不住帝王的氣度了。
陸梨的腳步驀地便是一停,遠遠瞧著楚鄒的斜襟玄衣,有龍在肩,里襯素紗中單,領織黻紋十一,不再是普通皇子的青藍色,她不禁抿嘴一笑。眼睛亮晶晶的,忽而想起那四月的大半夜裡,攥著床單為他生下小柚子的痛,臍帶纏住了小腳丫,半天下不來,還不敢發出丁點兒聲響,若不是李嬤嬤耐性又周全,真不知道會怎樣。她便又揚了揚下巴,扭過頭不理。
清風拂著那一頂太監帽耳朵,看見她的唇紅動人,一身墨綠曳撒襯在她的肩兒脊後,好如一幅別樣綺麗的宮廷畫卷。一別一年余,愈見傾城絕美了。楚鄒盯著陸梨看了看,目中微微一暖,繼而便轉身踅進了錫慶門。
給不了她該有的愛情,便償還她心中的執念吧。問身旁的小榛子:「方才說到哪了?」
真怕爺繃不住又壞事,小榛子暗暗呼了口氣,勾頭答:「說到萬歲爺冊封良媛良娣的聖旨下來了,翠主子和梅主子的院子就在爺正殿後頭。大約隔日還要商榷太子妃一事,爺心裡頭做好準備。」
欲上那高處,這一步就無可避免要應對。楚鄒冷冷地應答一聲:「好。」
陸梨再一抬頭,前邊宮牆下便不見了他。
第197章 『捌玖』宮迎喜事
回去的路上, 陸梨去看了小天佑。
前朝大典才散, 各宮裡的奴才都聚去膳房領膳了,宮牆根下往來並不多人,進撫辰院看見阿雲蹲在井邊洗衣裳,說是魏錢寶給送來的藥缺了一劑, 李嬤嬤自個兒去坤寧宮的屋裡取了。
陸梨去到後院,就看到吳爸爸守在床前。過年就滿五十的吳爸爸,肩膀因為高瘦而有些聳駝,乍然一眼竟是顯出些老態來。坐在矮凳上看著床上的小天佑,時不時伸手給掖一掖被子, 眼睛裡滿是掛念與慈愛。人也因著這慈愛而斂了早年的冷酷, 不再像那三十多歲時候,穿一身亮黑曳撒往御膳房門前一站, 整院子奴才無有敢喘氣。
陸梨站在台階下叫一聲:「辛苦吳爸爸守著。」
吳全有聽聲回頭,看見她穿著低等太監袍站在門外,倒也沒多少驚訝, 只說道:「才睡下, 早一步還醒著。」
陸梨走進去,看到小寶寶仰臥在床上, 正閉著眼睛酣睡, 細密的眼睫毛卷卷的。屋裡頭炭燒得暖,沒給穿太多,一隻小腳丫從褥子下探出來,粉團兒一樣討喜。
先前回蕪花殿的時候才一點點大, 這就已經快滿七個月了,抱起來時還嗚嗚的抗拒了一下,待聞見熟悉的氣息,睡夢中就攥著小手兒熨上陸梨。那粉嫩的皮膚上幾顆紅點子,瞧著陸梨心疼,便貼在唇邊親了親,問吳爸爸:「怕是隨我,小時候喝羊奶也挑剔,該可以進些輔食了。」
吳全有答說:「月頭就進米糊了,這陣子想爬,過段時間得學會認生了。娃總看不見人,回頭該不認你。那歪肩膀老頭若是還在,見不得你這麼養小的。」
話里的意思很明白,皇帝不殺江錦秀,那麼錦秀便不可能三天兩天斗下來,不能因為一個作惡的外人,委屈自個的寶貝兒沒爹又沒娘,再走一回當年小麟子的老路。
陸梨聽得皺眉,又抿著嘴角寬慰他:「宮裡老人們常說,『螞蟻進磨盤,一條條都是道』,再等等,總能想出個周全法子。」因為出來的時間不能太長,這便很快回去了。
似是為了專門給楚鄒的大典而放了晴,到傍晚的時候天空又窸窸窣窣飄起了雪花。那皚皚白雪把紫禁城覆蓋在一片寧祥下,寧壽宮裡也顯出些久違的生氣。新封了良媛良娣的討梅和小翠忙著收拾院子,奴才們進來出去好不緊湊。楚鄒端坐在正殿的鐵力木條案上,問小榛子:「這話確然屬實麼?」
說的乃是齊王。小榛子勾頭答:「是,奴才一個同鄉在府裡頭當差,聽說齊王被關得苦悶,有一回喝多了酒,說早知道最後都是出手,當初也別猶豫什麼撤不撤,真該再雇些人直接把老十一怎麼了,省得這口鍋背得不痛快。也就那一回,再後面就沒提過。奴才猜著說的乃是高麗死士一事,齊王出手統共也就沒幾回。」
楚鄒默默聽罷,只是凝眉不語。這次同去浙江的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嚴默是秦修明的學生,聽嚴默說,五年前在自己回京後戚世忠曾去見過秦修明一面,後來秦修明就改口說運河可以晚兩年再修。戚世忠對秦修明有引薦之恩,這裡頭若是有貓膩,那麼聯想當年先是九弟受傷,接著織造冤案,再運河決堤,如果連這次的高麗死士也有玄機,便一步步巧合得有些過頭了。幾件事,每一件的導向都是使自己受挫、使錦秀得益,如果這之間有聯繫,那麼他戚世忠真是惡膽包天,罪不容誅。
楚鄒便問小榛子:「派去那兩個身邊的人可靠譜?」
說的是派去和袁明袁白鬼混的小福子。當年涉事的奴才基本已處死,也就這兄弟兩個還在宮裡頭繼續蹦躂,偏是狡猾,除了自個兄弟輕易不與誰交心。
小榛子答:「爺放心,才進宮的面孔,人機靈著,答應他事成後便調至東宮當差,沒有不樂意。那兩兄弟好賭,和他們賭只能輸不能贏,宮裡頭的都躲著他二個,還喜歡出去喝喝小酒聽聽戲,小福子這方面全對路子,該使的銀子奴才也都支出去了。」
「好。」楚鄒便頷首讚許。
驀然抬頭,看見兩個太監抬著一口沒蓋的破箱子過去。那箱子應是有不少年頭,表面畫得花里胡哨,鋪著厚厚一層灰,還有兩枚鈍木的刀劍冒出來。看得他心頭莫名一悸,便問道:「這些都是從哪搜出的,要抬到哪裡去?」
奴才答:「回爺,是梅主子院裡頭收拾出來的,說不知道哪個小皮猴趁爺不在,弄了整院子的犄角旮旯都是玩意,讓奴才們給拾掇拾掇全扔掉。」說著把箱子往楚鄒跟前側了側。
楚鄒一看,睇見箱子裡頭一摞陳舊的破碗碟,還有棗木彈弓、糖泥人、發霉的麵團子。竟然還看到自己曾經鍾愛的一方硯台和狼毫,面上沾著蔫乾的冬瓜皮,他便猜著是陸梨小時候的勾當了。
那硯台與狼毫乃是八歲冊封太子時母后所送,一直很得他喜歡,每次練字的時候,還是小麟子的陸梨便杵在他跟前,兩眼珠子黑咕嚕地盯著他瞧。他先還當是自己的字寫得好,叫她蠢瓜子看得崇拜,不料沒過幾天硯台和狼毫就沒影了。抓她來問,手裡頭卷著一團麵粉蛇,光是嘟著腮子不說話。氣得楚鄒把她架出去,連累宋玉柔一塊兒罰站了兩時辰,不料真是被她順走了,躲在那沒人的院裡做了切菜板子。
楚鄒看了一眼,不禁蹙眉低語:「就擱這吧。」
太監楞了楞,連忙勾著腦袋答是。
深夜燭火搖曳,簾帳下不知睡眠,只把那狼毫在手中翻轉。筆尖的尾毛被分做兩條扎了辮子,底下用刀劃了眼睛和大歪嘴,嘴唇上還塗了紅。明明分不清自己是雌雄,偏就骨子裡喜歡女孩兒的東西。
楚鄒晃著筆管,眼前又浮現出與陸梨在宮中相伴長大的一幕幕。忽而是她扣著頂太監大帽耳朵,懵懂囁嚅:「太子妃也像柿子爺姐姐一樣漂亮?」
忽而又是她低著頭,兩手攀著自己的袖腕多少依戀:「主子爺撒謊了,為何要帶小碧伢回來……爺喜歡她,眼裡不看奴才了。奴才做的不想給她吃。」
他卻冷漠甩開她,屢屢對她絕情怒語----「不過從宮外帶進來個丫頭,你一個奴才何來恁大臉面,竟敢背著你主子爺趕她走?我東宮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,打今兒起就把東西搬走,別在你爺跟前晃眼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