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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蕪花殿的名字真美, 在那斑駁紅門之內卻是瘋癲與狼藉, 深夜的四角院牆下時而萬籟俱靜,時而傳出老宮女的謾罵哭嚎。一個空曠的大殿下鋪著數張床,各人一個鋪, 沒有單間, 陸梨躺在角落靠窗的小床板上,眼睛便時常透過窗fèng兒靜靜地望著夜空。想與楚鄒從小到大的那些點滴,想他在身世揭開前的那段時間對自己的寵溺,然後便又會記起那個朗朗星空之下他給予自己的最初的痛。
那個晚上的星星似乎一整夜都在搖晃,楚鄒一連要了她六次。青磚石台階隔著衣袍膈得她蝴蝶骨疼,楚鄒用胳膊枕著他,他們從陽間通到地府,在遼遠星辰之下繾綣盪晃。她記得她很疼又很快樂,那美妙和痛楚她形容不出。楚鄒後來貼著耳際告訴她,他說她那天晚上的歡吟太美,比她先頭唱的那首《雞鳴》還要動人。
他說他光聽著她那樣的聲兒都停不下來。
陸梨有時想,如果那時候她不求饒說快要受不住,楚鄒是不是會一直永無止境地接下去。然後他們兩個人就彼此身魂歸一,一起飄向那浩瀚星辰的深處,離開被這座宮廷困束住的人生,更沒有那些越不過去的親緣枷鎖。什麼堂皇兄呢,她只是個被老太監撿起的小棄兒罷,她不信這樣的作弄。
後來光陰悄走,當星星都寂下去之後,四周夜蟲子的叫喚聲也漸小了。天空露出淺煙藍色的氤氳霧氣,紫禁城的清晨就顯得別樣安靜。她烏柔的長髮上都沾了糙葉子,飄飄散灑在胸前脊後,美麗一夜都不曾得安寧。楚鄒隔半個時辰就覆起來與她糾纏,他似一沾她便頓有無窮的精力,而她亦像天生是為了他而嫵媚,怎得竟是那般欲斷不能。等到光線漸亮,那旖旎動響在清晨的霧氣中便顯得尤為入耳,兩個人互相看著都有些不好意思。
那天的陸梨像恍然之間蛻變得越發傾國傾城,雙頰未染胭脂自媚,奼紫嫣紅美不勝收。楚鄒定睛打量她,鳳目中盛滿著愛眷,從沒料到一個女子給予男兒的是這樣一種感受,而長大後的陸梨原蘊藏著無盡的美好。這滄海桑田的空茫,是讓楚鄒覺得從前所受到的一切都可以不再值得一提,只要生命中能夠有她,無論之後怎樣的磨難都不足以再將他摧毀。
那寧寂的清晨之下,楚鄒便撫著陸梨的臉頰,輕含唇齒道:「打今兒過後你便是爺的心尖兒,生生世世你都只許做爺的人!」
他的眼底亦有青影,一晚上不知疲倦,但目中卻是噙著喜悅與神采奕奕的。像是一夜之間也成長為真正的男人了,那俊逸非凡的五官總帶著幾分憂鬱與冷薄,叫陸梨深深眷戀。
但那時候的陸梨連說話的力氣兒都沒有,後來楚鄒便將她衫裙收攏,抱起她去了二道院牆後的萱壽堂。
是不願去前院春禧殿受人打擾的。陸梨還記得那天的楚鄒披著藏藍銀線雲紋緞的團領袍,筆管條直的身軀像攜著風。那袍服上彌散淡淡沉香,她把臉抵在他的胸口,兩條小腿兒垂在他的臂彎里跟著他的步履輕盪。
那死人的闈屋裡寂悄悄的,陋舊的四角床榻上只鋪著一張竹涼蓆,大早上躺上去還有些滲人的骨頭。一晚上抵死不顧,這會兒挨著床那倦憊的感覺就上來了。兩個人蜷在褥子裡親著蠕動著,都以為會天長地久的,那恩愛卷著人纏都纏不斷,後來就緊緊地擁在一起睡了過去。
光陰走得靜謐無聲,一閉眼一睜開就已經是黃昏了。
懷柔今歲盛產香瓜,太監衙門裡運來幾車皮子,每個院各分了十個。傍晚的西六宮下院裡夕陽斜照,幾個不上差的宮女乘著空隙切開來就著點心吃。宮女與太監不太一樣,太監心眼子陰狹歹毒,對人無不防患,年輕的宮女們可就活泛多了,聚在一起總要互相貢獻點各宮裡的八卦。
聽在齋宮裡打雜的許妞子說,那位被廢去冷宮九年的周麗嬪,近陣子每每常去齋宮給皇后娘娘念經祈福。那位周麗嬪聽說早前竟是得過皇帝三年盛寵的,這宮裡除卻皇帝最早以前動情過的何嬪,也就只有康妃娘娘能持續盛寵幾年,想來周麗嬪的容貌當年應該也是佼佼了,現如今二十七八看著還是那般幽雅素麗。可能是因為瘋癲自殺過的原因,她好像也很不經常說話,每到下午便穿著荼白的素衣搭著藍鐵的宮裙,一個人跪在鋪墊上念完就靜悄悄地走。
今兒皇帝原本轉去齋宮裡準備靜心,進去就碰到那位麗嬪了。按說麗嬪當年也是個家世赫赫、得過聖眷的大家閨秀,怎的對著皇帝倒是卑微省慎得不行,勾著下巴跪在對面的台階上,似乎猶疑著不知該進還是該退。
皇帝倒是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麼,一襲墨色升龍袍逕自往裡頭走了。後來就一個人在這間殿,一個在斜對頭那間殿,互相不打擾地坐了一下午。
再後面皇七子就從擷芳殿下學接娘了,這位皇七子也是個不攀不驕的孝順爺,母子兩個雖然在宮裡過得尷尬,他倒是從不怨懟,只互相扶持著默默過活。看見皇帝在,便與他母妃兩個對皇帝拜了三拜。
雖他是個皇子爺,可這宮裡頭不得寵的皇子和公主未必就能比咱們做奴才的風光多少。即便有張貴妃關照,可那袍子往下一跪還是緊著顯短了一截,太監們哪一個不是看臉色使眼神刻薄的?不過皇七子容貌生得與廢太子有幾分像,連性情上也有相似,大抵從不計較罷。
聽三座門裡的太監小赭子說,在那擷芳殿裡上課,連王爺府上的世子跟班衣裳都比他光鮮,他雖不因此覺得自卑,對人卻謙虛謹慎。應該是藏拙了,面上比誰都不突出,可就旁聽的太監說,許多細微處分明比九皇子要出色不少。
大概皇帝也聽到了口風,皇帝瞅著他緊巴的袖管,便難得地對他道了句:「盡你自己所能的吧。」
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意思,怕是也算不得批評。隻眼下後宮裡美人如雲,就不知道這位周麗嬪還有沒有起來的可能了。
大家大眼瞪小眼地聽著,不自覺便議論開來。或有同情嘆惋的,或有說活該的,這宮裡的主子就沒一個是真省油的燈,當年不定做過些什麼呢。正嘰喳個不停,忽而便看到圓弧形的磚頭門下站著道清頎的身影,看那鼻樑英挺冷眉薄唇的竟然是四皇子爺。穿一身玄色刺繡滄海祥雲團領袍服,頸上交領素白,與生俱來的天家氣度英俊得不行。
他身旁正站個小宮女,用布條兒扎著雙螺髻,唇瓣嫣紅微微上翹,同樣亦美不勝收。那四殿下正把手撫在她耳畔,似乎在逗著她什麼,一隻手還攥著她指尖。
「天呀,那個是陸梨。」有眼尖的先認出來。
陸梨的美大家其實是都知道的,早就有猜測她是不是和廢太子相好了,但今天這一幕也未免來得太猛然。一時各個不禁默默地看過去。
外頭的陸梨可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瞧著,聽見楚鄒問她:「恨了爺一路,這都恨到地兒了,還恨麼?」
昨兒被他半霸道地誘哄著,一晚上不停不歇直到麻木,睡一覺醒來卻只見嬌紅不已,原是已被他欺負傷著了。夕陽打著朱紅的牆面,照下來一半兒陰涼一半兒橙黃,陸梨低聲惱楚鄒說:「火燒一樣的難受。爺去查查書,看昨兒那樣可會壞事兒了。」
那顏頰嬌粉,眸瞳里水泱泱的,難得的羞嫵可人。楚鄒聽了卻都是憐寵,勾著嘴角道:「回頭爺給你弄點兒藥擦擦就好。真壞事兒了爺就娶你。」
說著便俯身在陸梨的臉上親了一口,又轉頭順勢看了眼院裡頭的宮女。
陸梨回頭一望,這才恍然驚覺那後頭的靜悄悄里原睜著許多雙眼睛。看到剛才這一幕,一個個正做著「噫」的表情,咧嘴兒齜牙兒地對自己笑。她忍不住雙頰一赧,捶了楚鄒一拳。
那段時間的紫禁城也像瀰漫著一股祥和的喜氣,中宮幾個嫡皇子女們的小宴定在八月初五,李嬤嬤是在八月初一這天回來的。這兩天在老黃曆上都是好日子,提前回來也好為宴上的菜餚做準備。幾道大菜依舊按制給御膳房負責,餘下精緻的幾樣歸她回來與尚食局一道搭配。
可把閒呆了的桂盛樂呵得不行,忙不迭地招呼寥寥的幾個宮女太監又是掃塵又是擦窗的。那幾天秋老虎餘威未退,傍晚陽光打照著坤寧宮漆紅的高高宮門,倒顯出了一派忙碌生活的朝氣。
但即便這樣忙,今次卻沒有叫上康妃。錦秀在承乾宮靜候了幾天,眼看著李嬤嬤回宮在即了,也未見皇上那頭有過吭氣。
宮裡頭的奴才們眼睛都跟針尖細,說起來皇上已經一連數日未曾光顧承乾宮了,康妃宮裡這陣子顯得有些消寂。
這不符合常理,想當年康妃還是個宮女的時候,皇帝連被燒毀的坤寧宮布置都讓她參與,皇九子小時候她更是牽著在坤寧宮露台上沒少來回。今兒這般重要光彩的日子,竟是沒讓她去了,不免叫人隱隱生出猜測。
第167章 『陸拾』八月祥睦
三個多月的肚子,再是怎麼遮掩也終究是叫人看出痕跡的。宮裡頭暗地有了風聲,說是康妃估摸著懷上了,有人在御花園裡看見康妃遊園, 腳下不小心一滑, 她下意識捂住的是肚子。有眼力的都曉得怎樣的女人才會有這動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