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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總算惹得四哥先說話了,楚鄎抿著嘴角答:「是牙刀。」

    自從見過楚鄒破敗的冷宮,他便想與他多說點話,好像與他多說幾句話便能平復心中那份彆扭的情愫。抑或是憐憫,抑或是虧欠,他自己也說不清。

    意識到說得不準確,又補充道:「是牙刀公子刻的羅漢,聽說在宮外頭甚出名,我叫順達托尚衣監的同鄉買回來兩個。你瞧。」說著把那雞蛋大的木雕呈給楚鄒看。

    楚鄒接過打量,一眼便將那仿冒的次品洞穿。他原是工於雕刻的,打小在宮牆下看人的臉譜,或悲戚或猙獰或和善或貪嗔,在他那段最苦郁不知消磨的幽禁歲月里,便將那些面目化在了他手中的刻刀下,形成了一百單八個惟妙惟肖的羅漢。亦只不過刻了兩套,一套自己留著,一套交與老三送去宮外商行里典賣。

    此刻這般一睇,便冷不丁勾了勾唇角:「花了多少兩銀子?」

    楚鄎看他這樣表情,不禁有些失落:「四十倆一個,四哥為何這樣不屑?那牙刀聽說才是個二十出頭的雅淡公子,一手刀功出神入化,刻得不多卻別樣精巧,鄎兒可是託了不少人情才買到的兩個。」

    八歲男孩的嗓音在朴曠殿宇下迴蕩,不自覺貼得自己這樣近。楚鄒凝著楚鄎酷似母后的臉蛋,心底不禁溢湧出柔情,便說:「若四哥那裡有一整套,你要麼?」

    一整套,那就是一百零八個齊全了,拿出去該叫王府里那幾個世子饞瞎。楚鄎聽得詫然眨眼,是不信的。

    小榛子就勾著腰在旁邊笑:「九殿下若是喜歡牙刀公子的木雕,全京城也找不到像咱們四爺收集得這樣全的。」

    自從楚鄒那次與陸梨在春禧殿被撞見後,楚鄎便再沒有踏進過咸安宮。楚鄒聽他默默說完,又接過話茬道:「宋玉柔捎進來幾瓶桃花酒,是那皇覺寺里的千年冰泉所釀,儲在地窖里數月,近日天涼了方送進京來。聽聞芳香四溢,久飲不醉,你可要與我同去嘗嘗麼?」

    ……

    傍晚的景運門下,夕陽在四面巍峨殿頂上打著金黃的餘暉,兄弟二個走下青灰石台階,便見康妃錦秀正好打內左門裡盈盈裊裊地出來。身後跟著幾名宮女,手上端著紅木食盤,拎著湯缽。

    瞧見楚鄎的手被牽在楚鄒袖子裡,不禁有些訝異兄弟這般親近,但頃刻又面帶笑容道:「差奴婢去請九兒,請了說不在,聽說在聖濟殿裡與四殿下用功讀書,這便打算給送去些點心,不料兩位殿下卻是一同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那眉眼裡親和含笑,俏媚的顴骨上天生風情不掩。楚鄒微不可察地從她少腹上略過,三個多月到底是有些藏不住的痕跡了。但她既遮掩得這般用心,他便也假裝並不知悉,只作好言語道:「聽聞康妃近陣子身體不濟,何勞這樣費心。」

    但他即便做得再圓潤,錦秀也知他並無情義。心中是嫉恨的,唯謙柔地欠一欠身:「應當的,小九兒自小由本宮悉心照拂長大,這一時半刻不見的心裡便掛念。四殿下是他的嫡親兄長,便是本宮多勞幾步也是應該。」說著目光切切地看了眼楚鄎。

    楚鄎便心腸又軟,然而那一百單八個「雞蛋」羅漢的誘惑力更大。他便卯了卯嘴兒為難地說:「康妃先回去,在承乾宮裡等我,我拿了木雕一會兒這就來。」

    說著低下頭努力忽略去她的肚子不看。曉得陸梨已是把話傳給他了,楚鄒便抓了抓他的手,對錦秀笑笑繼續往前行。

    兄弟兩個背影繾風,一高一矮怎的入目那樣和諧。風拂過錦秀的臉,錦秀眨了眨眼睛,臉上的表情便因著這一幕而漸漸沉鬱。

    春禧殿裡陸梨正在給楚鄒收拾床褥與衣裳。八月將至,秋又來訪,尚衣監送來了換季的里外三套。那袍服或藏藍或棗紅或玄黑,抖開來瞧,肩襟袖擺上的刺繡繁複精緻,比之從前素袍不知要雅貴多少。

    大奕王朝打敗了謖真人,今次謖真王進京朝拜,紫禁城裡的威風可不能不做足,就連延春閣蝸居的皇七子楚邯都給新做了兩套。

    在祭典過後的沒幾天,張貴妃似乎為了討皇帝的歡心,一貫精明省算的角色,竟是難得大發仁慈地安排楚邯進了擷芳殿聽講。皇上對此既無有讚許亦無有反對,那麼皇七子眼下便算是個正式的主子了,宮裡奴才們在禮制上也不敢太多怠慢。

    但幾位皇子爺袍服上的花色繡樣,卻唯楚鄒一人最為尊貴出挑,陸梨猜著皇帝大抵要推他出面應對謖真王父女的禮拜呢。

    皇城裡無有秘密,前朝什麼風聲,下了朝不出半個時辰內廷就傳開了。秋葉撲簌,雁往南飛,謖真王的千餘人馬從漠北通關,隔幾日便有信使來報,忽而聽說那完顏霍虎背熊腰魁梧強壯,一箭能she下千米高空之上的飛鷹;忽而又說那小郡主完顏嬌生得俏美嬌蠻,上馬能騎,彎弓能she,這會兒約莫已到了山東境界,諸如云云。私下裡便有聲音議論開,說這回怕是兩國要聯姻了,聯的是誰,那就看兩位皇子爺怎麼爭,看皇帝想怎麼安排。

    陸梨每每走在宮牆下,耳畔總是能捕捉這些動響。只最近為了不叨擾楚鄒,她也無從向他打問。

    戊寅日那天,奉天門下才撤的彩幡又搭了起來,司設監與錦衣衛每日在空曠場院裡來往穿梭,紫禁城的今歲總顯得格外忙碌。她近陣子的差事反倒是松閒了下來,每日除卻給楚鄒燉兩次湯羹,其餘便只剩下照應爐灶的火候。

    騰出時間去乾西所里找過討梅和春綠兩回,討梅兩次都忙得不見影兒。聽喜娟說泰慶王楚鄺大抵下個月就要搬去宮外王府,便是真定下那戶部尚書左瑛的千金,也還缺著個側妃的位置,討梅近日往二公主那裡跑得勤,扒著fèng兒地逮著機會在貴妃跟前露臉。她像是骨子裡悄悄與陸梨較著勁,嘴上卻又笑盈盈的從來不肯說,像要爭口氣壓過陸梨了才肯重新與她做朋友。

    陸梨也拿她沒辦法,討梅也不願聽解釋,都怪楚鄺故弄玄虛,解釋了討梅只怕還覺得更傷臉面。只是張貴妃是什麼樣的人?舔著臉兒倒戈的她可打心眼裡輕蔑,討梅若執意喜歡二皇子,一開始就不該先貪錦秀生出的橄欖枝。

    倒是春綠又沉寂了。那宮牆下討梅巴結貴妃的風聲傳開,錦秀的臉色就很不好看。這陣子皇帝因為孫凡真的事,也接連多日不光顧東六宮,春綠去承乾宮裡請安,坐在那疙瘩椅上等啊盼啊,盼到頭倒還不如陸梨一個宮女過得有滋味。瞧那剪水般的眸空,看她一顰一笑就知內里都是多彩。

    廢太子爺是日漸尊崇了,偶有從天一門下路遇,那一襲翩展袍服從跟前路過,只見氣度非凡叫人目不能直視。

    春綠便艷羨地攥著陸梨的腕子說:「淑女進宮最好的便是前二三年,過了這光景,新鮮的一撥就進來了。陸梨,眼瞅著我這輩子是沒希望,你要緊著與四爺好上哩,將來可風光無限。」

    陸梨也只能安慰她:「這才進宮幾個月,快先別說泄氣話。」

    想到宮牆根下的那些議論,心裡也覺得有必要問楚鄒討個準話,要是真有準備與謖真小郡主聯姻,也省得天天再給自己寫字條兒肉麻。她才不買他的帳。

    不料這天疊好衣裳,出門抬腳一揚下巴,就撞見他兄弟二個提前回來了。

    第164章 『伍柒』桃花不醉

    那朴舊的鏤雕格柜上陳列的一百單八個「雞蛋」羅漢,是叫楚鄎大為訝嘆的。他才知道他和王府世子們打心眼裡崇慕的牙刀公子,竟然就是自己的四哥。手指把每一個或笑或猙的羅漢撫過,八歲的白俊小臉上不掩悸動。

    楚鄒便對他說:「用你的兩個和我交換吧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鄎聽明白過來, 抬頭拘謹道:「可我這個是假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假的也是我九弟送的。」楚鄒說著, 伸手把楚鄎腦袋撫了撫。

    這樣的四哥是叫人陌生的, 多年前的四哥亦想要對他關愛, 可那時候的四哥像一尊上神, 倨傲, 高冷,連施予的關懷都叫人滿心揣著卑怯。豈知四年之後的今天, 簡簡單單一字一行, 卻叫人莫名安寧到心裡。

    楚鄎腦袋被搖得輕輕一晃, 不禁彆扭地朝陸梨臉紅。陸梨便對他眨眼睛笑,笑得花枝兒一般好看。

    夏末的天,太陽一落山風中便帶著愜意的清涼。春禧殿後場院裡的雜糙被吹得拂來拂去, 兄弟二個在空地上踢著蹴鞠, 楚鄎久違的朗朗笑聲便沖淡了這座廢宮的死寂。

    陸梨在廊檐下給他們削著水果,看楚鄒在那頭控球揮灑。他似是做什麼都那般的優秀,墨藍衣袍隨著動作拂起,那一勾一踢之間好不英姿勁健。像是要故意討好陸梨一般,時不時轉過頭來對她一凝,那清俊面龐上像寫著什麼欲言又止似的,陸梨便只勾下頭假裝沒看到。

    楚鄎便對陸梨說:「他會的可多了,他還會騎馬兒!一手甩鞭,一手挽韁,從容灑脫得就像個江湖俠客,我眼睛都看得轉不過來。我想跟上去跟他感受一下的,可惜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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