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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三層的漢白玉台階他一步步穩重而上,朗朗蒼穹之下風吹著他清頎的袍擺,勾勒出一幕軒昂浩蕩的畫面。正殿之下四海昇平,他儀表堂堂地立於那金龍寶座的左側下方,並無有多言,一切皆是謙卑恭順得恰到好處。遇皇帝提問,亦答得條條是道井然有序。
從卯時起,巳時回去,日復一日,周而復始,那氣度是叫朝臣們也不敢輕易再詬病的。
眼見著風頭就要起來了,怕不是不久就要開始冊妃立嬪。雖忌憚著他將要興起的態勢,卻也並無誰人想把千金女兒許給他,因為不知他這幾經跌宕的命運里還將有些什麼在等待。
唯只領侍衛內大臣宋岩一貫的泰然自若,好像是已經做好了準備。眾朝臣也都知道他宋家的為人做派,那是行止謹慎、唯皇帝馬首是瞻的,暗地裡都叫他們父子為「聖恩馬屁蟲」,對他這樣的態度也就不以為怪。
晌午靜謐,景仁宮裡盪著蓮子湯羹的味道。正中的嵌玉屏羅漢榻上,張貴妃雍容華貴地端姿而坐,已近四十歲的臉容上氣勢盛得十足。
老二楚鄺掩在右端間的格子屏風後,有心沒緒地斜倚在躺椅上逗著一隻貓。
聽張貴妃悠悠啟口道:「這後宮裡雖說得寵的不少,到底還是本宮在當著家。你二個素日與康妃親善,本宮不管你們,你們倒以為本宮是瞎了眼的病貓怎的,竟敢胡鬧到我宮裡的婢女頭上。你們倒是說說,今兒這事該怎麼處置?」
話雖說得慢慢淡淡,可那內里的威嚴卻分明叫人骨頭寒滲。
大奕王朝內廷制度森嚴,今上皇帝更是尤其厭惡宮廷穢亂之事,倘使被揪出太監與宮女通jian,除非得了主位娘娘的特赦,輕則被攆出宮,重則該得當場仗斃。
底下跪著倆雙胞胎太監袁明袁白,十八九的白俊模樣,此刻衣裳上殷紅吻痕凌亂,好不狼狽。聽了這話只是使勁磕頭:「娘娘饒命,娘娘饒命!都是奴才二個糊塗,先頭見這宮女撩襟子勾引,原本還不搭睬,可她越發撩得臊,後來見露了肉就不堅定了……實在是她撩撥在先,求娘娘看在戚乾爹的份上,饒了哥兒二個吧,下次萬萬不敢再犯了!」
邊上跪著個宮女,頸子臉上還沾著口水未乾,聞言緊忙嘁嘁哭訴道:「血口噴人的太監,分明是奴婢打翻了杯子,胸前淋濕了一片,他二個見宮牆下無人,就說要給奴婢吹吹,奴婢躲著不肯不讓,他二個就搬出戚總管來要挾奴婢……嗚嗚嗚……奴婢素日得娘娘教誨,怎會幹出那等丟人之事,求娘娘明察!」
那嚶嗚之聲哭得情真意切,嬌弱惹人憐,老二楚鄺不禁斜眼往格子外看了一眼。
那兄弟二個模樣生得俊俏,因為擅長鑽營拍馬,打小討得戚世忠喜歡,就沒少在宮裡干齷齪勾當。陸梨還是個蠢瓜子太監的時候,就常常被他二個哄著訛錢騙吃,今朝叫母妃煞煞他倆畜生氣焰也好。
楚鄺諷弄地勾了勾唇角,兀自收回眼神。對那宮女若隱若現的兩個白晃胸脯亦視若無睹。
張貴妃自有計較,打斷宮女哭訴:「喲,敢把戚世忠也搬出來嚇本宮了,瞧瞧這膽大包天的。你們兄弟倆仗著是他乾兒子,平素輕易沒人敢得罪,可本宮到底還是這東西六宮的主事。如今謖真王進京朝貢,萬歲爺正要肅清內廷風氣,就以你兩個今日的罪行,就是本宮把你倆即刻趕出宮去,只怕戚公公他也不敢說半句不是。」
她的嗓音忽然冷硬起來,袁明袁白聽得脊骨一哆嗦,果然緊張了。戚世忠雖縱著他們,可也是有個限度的,跟在他身邊做事,一星半點的心思都猜度不出來,為著不得罪皇帝,難保會捨棄他兄弟兩個不管。
但他倆在宮裡宮外胡作非為,這些年人們買他面子,皆是因為他倆還是內廷的公公、是戚世忠跟前得寵的紅人。如果一朝被打出去,那就立刻成了街邊的臭狗屎,是人都敢過來吐口唾沫踩兩腳。
袁明袁白當下把頭磕得越發猛了,哭喪道:「奴才們不敢,奴才們不敢!娘娘只要饒了我二個,叫做什麼事兒我兄弟都願意!」
嗤。張貴妃勾唇冷笑:「這話本宮可不敢當,誰都知道你兩個是康妃跟前的哈巴狗,舔著臉兒的跟進根出。也是本宮菩薩心腸,今兒若不是犯到了我頭上,沒準別的主子早把你二個揪去萬歲爺跟前,叫你兩個捲鋪蓋滾蛋了。」
「是娘娘厚德,求娘娘賞臉給奴才效勞。」知道有鬆動,兩個口氣頓時悄悄鬆了一些。
張貴妃見嚇夠了就揮揮手,命身邊閒人都退出去,慢悠悠道:「倒是也沒什麼,你兩個近日在宮裡找人,專找那沒人要的老嬤嬤,又偷著把人往承乾宮裡帶,本宮看著奇怪得緊,這裡頭可有什麼說道?」
人是這陣子錦秀囑咐他們去找的。在宮廷歷經風雲十餘載,錦秀的行事也收斂得圓潤無fèng,叫他們去找人,只給報了個姓與年齡,其餘旁的都不吐露。袁明袁白找一個帶過去,叫她一瞧不是,再找一個帶過去她又搖頭不悅,他兩個接這差事也接得甚窩火。
當下權衡了半刻,便支吾道:「娘娘甭說是從奴才這聽到的,原是康妃讓找個五十出頭的姓沈的嬤嬤,長得微胖面祥和,說是十多年前的舊識了。可這宮裡每天都死人,這麼多年過去誰知道活著還死了,哪是那麼容易找出來的?找不到了她不高興,奴才們這心裡也委屈得緊。」
慣是見風使舵的油滑太監,在錦秀那頭卑躬屈膝諂媚阿諛,這會兒又擺出一臉的苦悶表情。
打聽姓沈的嬤嬤?
張貴妃聽得眉頭一蹙,想來錦秀這麼多年在宮裡形單影隻,當年自己看見她的時候也就十七歲,按說進宮為婢已有二三年,可是卻與闔宮宮女奴才都不搭邊,好像和誰人都不認識一樣,倒像個被幽棄的小主做派了,今天突然打聽個沈嬤嬤做什麼。
她就低頭睇了他二個一眼,問道:「就只是這些?」
袁明袁白頭如搗蒜:「真就只有這些了,萬不敢欺瞞娘娘半句!」
張貴妃就揮揮手打發他兩個出去,叮嚀道:「哼,今兒這事就算暫時饒了你二個。這後宮裡的女子莫不都是皇帝的,你兩個倘使再不安分,早晚還是得一棍子打出宮去。本宮今天問你的這些話,嘴也給守嚴實了,仔細舌頭保不住。」
「誒誒,奴才們謹記在心!」兩個連滾帶爬地走了。
宮女還在嚶嚶地哭,一旁侍立的鄭嬤嬤問怎麼處置。
張貴妃正自琢磨著錦秀的不正常,如果僅是打聽個舊相識,何必這麼偷偷摸摸,怕不就是其中有什麼貓膩。她忽然想起來老四宮裡有個打雜的嬤嬤好像就姓沈,當年楚鄒被廢時皇帝要安置奴才,尚宮局把名單給自己過目,她似乎還在上頭打了個勾。當下便默默記在了心裡。
聽見鄭嬤嬤問,便抬眼掃了掃那宮女胸口半敞的雪白。見青春甚年輕,臉容也清麗,便淡淡掩一抹嫌惡,答道:「還能怎樣,不乾淨的也不便留在本宮跟前伺候,拖下去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。」
那就是要割舌頭扎瞎眼睛扔去蕪花殿等死了。
「啊……娘娘饒命啊娘娘!是奴婢聽從了娘娘的吩咐,這才勾引了他們……奴婢才十六歲……娘娘如此狠心,仔細遭天公報應……唔!」先還是求情,後見張貴妃冷麵不睬,便漸漸成了哭罵。只話還沒說話,已經叫鄭嬤嬤用力地堵住嘴,扒拉著兩胳膊拖出去了。
張貴妃只是視若無睹。後宮誰人手上不沾腥帶血,她原本也不是個善茬,早就可以對這些面不改色了。
聽聲音清寧下來,便朝格子後一掃,掃見老二那副沒心沒緒的樣子,便恨鐵不成鋼道:「出來吧,擺這副樣子給誰看?左不過是個小宮女,這宮裡容貌端正的成百上千,沒了就沒了為娘的再給你挑一個。」
老二不應,俊朗的面龐上依舊幾許頹靡。張貴妃是知道他惦記陸梨的,也知道他在王府里的那些小布置,哼,臭小子,這媳婦還沒娶呢,就預謀著要寵妾滅妻了。
她心裡也不知是想笑還是想揍,左右是學會知道疼女孩兒了我的兒。她就努嘴道:「你也甭怪本宮,先頭塞你跟前的你看都不看,後來相中的我也不敢再往你跟前塞,隨你自個的意。如今倒好,隨去了老四跟前,你這廂又不落意了,你這不是自找的麼?也不想想你母妃我就你這麼個兒子,還能把不好的送去糟踐你不成?如今沒了就沒了,那戶部尚書左瑛的女兒貌美又利落,可為你頂後院半邊天,前朝她父親還能給你謀算不少。宋家的閨女是不成了,你父皇也不為你打算,你該自己權衡權衡,別兩頭都竹籃打水一場空。」
這陣子宮中隱隱有小道消息傳出,只道宋家的閨女怕不是要提名太子妃了。宋玉妍急得連著給楚鄺送來了幾封信,楚鄺猜著八九不離十是因為這些勞什子的事,皆是看都沒看就給扔去了一邊,實在是對她宋玉妍沒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