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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原就是有著熊熊野心的皇二子,從四歲的楚鄒當著他的面故意跨進乾清門的那一幕刺激開始,從來就不曾斷過。

    陸梨已是聽說前二天張貴妃有意為他說了門親事,是戶部尚書左瑛十七歲的獨女千金,如此一來他楚鄺在朝中便算是兵權聲望在擁,又平添了偌大個錢財助力。此刻婚事還未定下來,朝臣們一雙雙眼睛都盯著呢,他竟是這樣莽撞不顧,陸梨連忙錯開了往邊上繞。

    楚鄺卻不管,偏伸出長臂把她的去路攔下:「看見了爺就想跑路,以為還是從前那副皮猴兒身板麼?」

    那帶著戲謔的低醇嗓音,叫小翠聽得好生訝異。想不到素日冷麵不睬人的泰慶王竟也會有這一面,心慌得不敢抬頭,連忙扯了個藉口就想跑。

    陸梨聽他這一句,猜著他必然是認出自己了。只拽著小翠的袖子,偏就把她扯在身邊站著,低頭鎮定答一句:「奴婢今兒不上差,殿下可是有什麼差事要吩咐?」

    楚鄺低頭凝著她姣好的模樣,扎著烏亮的髮辮子,耳鬢生得柔嫩細白,那碎發一拂一拂,當真是撩撥他的心。

    他便瞪了小翠一眼,眼瞅著小翠終於惴惴惶惶跑掉,這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口袋朝陸梨扔過去:「拿著。」

    陸梨訝異打開,卻見是上回退還給他的五色寶石精緻花釵。他也不曉得是用鐵鉗子還是什麼的,竟把它剪斷了一截截,恁貴的一枚絕版首飾就被他糟蹋成了一堆爛銀子碎石頭。

    陸梨不禁訝異抬頭:「恕奴婢愚笨,不知二殿下這是何意?」

    哼,楚鄺冷笑著扯了扯嘴角,對她的這份訝異感到很解氣。諷弄道:「爺堂堂一個皇子貴胄,只有不想送出的就沒有送不出去。左不過是根廢銀條,你不要扔了就罷,撐死了也就是個父皇跟前露面的奴婢,何用裝什麼清高賣臉子,退回來故意寒磣爺的心。」

    很傷人的話,但其實那是他此生第一次鄭重的送女孩子東西,私下裡為了弄到那一枚首飾,不知託了幾層關係,可笑她退回來竟勞動的是他楚鄒跟前的太監。楚鄺原本是因著不服氣楚鄒,想把他的搶到自己手中來疼寵,此刻因著用了心卻屢屢得她不到,自己便也分不出是動了真情還是只為著置氣了。

    那眼中隱匿的受傷是叫陸梨陌生的。可他的話把人自尊踩踏,陸梨便不亢不卑地回說道:「做奴婢也有做奴婢的卑微尊嚴,殿下既是送,便沒有逼人收下的道理,何用這樣拿話激傷人。宮中繁花錦簇,陸梨只是火灶上一個司膳的不起眼宮女,鎮日油鹽醬料熏蒸著,這樣貴重的首飾戴著實在也是糟蹋,並非有意薄殿下的臉面。」

    說著依舊把荷包遞還給楚鄺。

    「啪!」楚鄺袖擺一拂,偏不接它,任它憑空掉去了地上。

    那幼年鑽人褲襠的蠢瓜子太監,今時長大竟曉得了「尊嚴」,這般一套一套把話說著叫人挑不出刺兒,卻叫楚鄺聽得莫名不是滋味。當年倒不如留著不放她出宮好了。

    但他亦是不甘示弱的,便直言戳穿陸梨道:「小麟子,爺不揭穿你,是因著還想護你。這宮廷里女人的爾虞我詐你看的不比我少,他今兒身邊只有你一個,未來卻註定與父皇踏的是一條路,你跟著他又能得著什麼?爺的王府下個月便可修繕妥當,特意給你留了個小院,裡頭布置得是比之主院更要精緻,定不會叫你受半分委屈。爺今兒再問你一句,你願是去或不去?」

    這些後宮生存道理陸梨又豈會不知道,雖對楚鄒的未來隱隱聽得動容,面上卻只是耐煩應答:「陸梨不想做娘娘,亦不願從人的小,將來若是得恩典能夠出宮,那自是最好;若是不得恩典,便做一代掌膳女官也為一條不錯的出路。爺眼看就要娶王妃進門了,快別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,叫人聽著惶恐。」

    哼,甚麼勞什子王妃?楚鄺的容色便陰鬱起來。

    自從上一回在延禧宮裡,皇帝伴著楚鄒及宋玉妍一左一右走進來,張貴妃估摸著與宋家的親事怕也就不成了。最近已經不管不顧楚鄺的臭臉,硬為他說了門親事,那戶部尚書左瑛的女兒滿十七歲,能文能武也挑剔,旁人去說媒未嘗能看得看,但聽說是二皇子楚鄺,便抿著嘴兒不說話。張貴妃一手算盤這些年倒是越打越精了,為利益、為靠山,這都是多麼周全的一樁婚事。只暫時還未真正落定,等待最近忙碌過去,便呈到皇帝的跟前求請旨意。

    楚鄺沒興趣,只這一回卻駁不倒他母妃,每日這般焦心郁慮著,那狹長的眸底下都淤了青影。當下心冷,便從袖中掏出陸梨繡的那張帕子:「既是如此絕情,且把這條收回去也還了你吧。」

    陸梨竟當真伸手要接,氣得楚鄺赫然收回去,齜牙恨聲道:「小麟子,你也莫要在爺跟前裝鎮定。那小子命犯正煞之氣,跟著他的總沒有好下場,從前的小順子、後來的你,還有他自個兒的母后與九弟。你總須還要被他再傷一次,爺等著看你後悔的那一天。」

    說著便看也不看她,昂著腦袋拂袖幾步健朗地踅下漢白玉台階。

    第156章 『肆玖』露台之上

    禮畢後皇帝還要在午門外賜齋宴,台階下官員開始三三兩兩往奉天門散去。那袍服窸窣的摩擦聲漸遠,一名太監過來替楚鄒挪了挪腳跟前的蒲墊,楚鄒便轉過身來叫了句:「大皇姐,皇兄。」

    天空下朗朗,視物深刻。長公主楚湘看著眼前男子氣十足的四弟,身量已經頎俊到需要她仰著頭看了,清削的臉龐上還有些未退的蒼白與病瘦,心中不免頗受觸動。

    似乎這皇城裡殿宇太多,也把人親情隔得不似在王府時濃郁,進宮前對四弟的記憶,是那幼小被父皇捧在掌心裡疼寵的小兒。隆豐帝死的那天晚上,被母后挑出來由父皇抱去宮中時,還那樣可愛地酣睡著,床前燭火倒映著他無有憂慮的小臉蛋,像一幅時光中暗沉又靜謐的舊圖畫。

    後來進了宮,印象里卻似乎只鐫刻下幾幕場景。一個是身上初來事兒時坐在御花園裡羞惶,五歲的楚鄒巴巴地杵在廊下盯她,眼目里是生怕她死掉的憂愁;一個是他八歲時因為自己的婚事而掛心,一邊審視一邊又結交楊儉的一幕;再後來便是那少年太子時的意氣飛揚,與乾清宮前深秋長跪的羸瘦身影了。

    這些年楊夫人身體欠安,偌大一府邸上下全歸她打理。楊儉亦果然誠守定親前的諾言,對她甚為寵愛呵護。她肚子裡眼看隔二三年便冒一個,最大的女兒楊萱與九弟同為八歲,往下兩個寶貝小兒一個五歲、一個三歲,肚子裡還有一個也將滿五個月了。但願是個姑娘,生完就不打算再生。

    這一幫子大大小小拖拽著,她也難能分身進宮。慣聽說四弟一個人在那廢宮裡自暴自棄,陰鬱易怒,時有躁狂,楚湘心中是有憐愁的。嘆他自小一生的跌宕蒼霾,卻曉得他性情中的不肯拗扭。父皇盛怒頻積,她亦只能時而托人悄悄捎點兒東西進去,其餘的關懷也是單薄。

    今時見他終於肯自己解脫出來,這樣氣度謙沉地站在人前,不自覺滿心感慨道:「四弟此番差事辦得完滿,瞧著瘦了許多,也曬黑了,這回頭該要好好歇上幾日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鄒看了眼大皇姐,四年彈指一揮,她的聲音早已不似在母后身邊待嫁時的卑與謹。如今氣度尊貴,亦似乎比當年豐腴潤澤不少,二十四歲的年紀已然是個幹練的少婦了。

    他有些陌生與熟悉的感覺在心中混淆,只拘謹地應了一聲:「這些都是皇姐的孩子麼?」

    當年楚鄒被父皇一旨罷黜時,楚湘的第二個孩子才剛生下,說來兩個小的他都是沒見過的。

    楚湘便哈下腰來,笑著對兩個小兒道:「縉兒、縝兒瞧,叫你四舅舅。」

    那年輕男子儀表堂堂,氣宇不凡。楊縉與楊縝只見過寡言的大皇舅,可對這樣俊美的四舅太陌生,不禁生澀地往母親裙後躲,囁嚅著小嘴兒:「四舅舅~」

    帶著好奇又渴望親近的害臊,小臉蛋生得粉俊可人,幾許像大皇姐,幾許是楊儉的影子。人的血脈親情便是這樣一層層剝離分化,形成了世事百態萬千。

    楚鄒疼愛地撫了撫楊縉的小腦袋,只輕描淡寫把感慨斂藏,轉而看向楚祁道:「皇兄與皇嫂也安泰。」

    陽光打著人的臉,看上去五官尤為清晰。

    楚祁看著長大成人的楚鄒,亦有些道不出的滋味,只是道:「那篇《桑田論》做得精彩極了,我通讀了兩遍,不怪把滿朝文武堵得啞口難駁。」

    他亦是生得頗為俊朗,那筆挺英姿像天生帶著冷漠,年少時也曾胸懷若谷,如今只在朝中擔著個清閒的差事。但楚鄒卻是知道他才幹的,在他面前唯敢自謙:「四弟怎堪大哥謬讚,大嫂還好嗎?」

    方僷聽了便在一旁笑答:「好著呢,李嬤嬤照顧得甚安妥。這不,近日聽說殿下張羅祭典差事,還叫我帶話給你,叫你莫要太操勞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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