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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都是食灶上的一條流水線,太監的職權可比女官要威風得多,孫宮正聽了是暗忐忑又暗感激。連忙扯了扯嘴角:「都怪卑職有失體察,實在是,誒,瞧這事兒辦的。」
楚昂也不是傻子,方才見陸梨容色略蒼白,就猜著是被這群後宮油火歷練出的女人刁難了。這紫禁城裡難得還有一個人,讓他能這樣深刻而清晰地感受到孫皇后的舊影,像極了那最初相遇時的靜謐美好。他是想要將她原樣保護的,不容得誰人去把她污濁了或者吵擾。
便轉向桌上的盤子,溫和問陸梨:「這是你做的?朕嘗嘗。」
言畢故意當著宮人的面,取潔淨的銀勺舀了一口。
昔年今日,這般兩異的態度,不經意間一個恍惚,只怕都忘記他將那小太監活活燒死一幕。陸梨總是感到意外,但又想不明白。連忙恭敬答一聲:「是,謝萬歲爺賞臉。」
話音未落,那廂皇帝已經一勺用下。
清新沁脾的豆腐入口即化,因為加了高湯燜煮,使之比十多年前因為隆豐皇帝發喪,而單純做的素味豆腐又要香軟上數分。皇帝仔細品嚼罷,滿意地頷了頷首,轉而對錦秀道:「愛妃可要試試?這可是朕的皇后六月天一道拿手好菜。」
錦秀正在木怔地望著陸梨,猛然被楚昂一喚,心口都跳了一跳。抬頭望見皇帝一雙瑞目濯濯,連忙扯嘴兒笑:「啊?……皇上既是這麼說,那臣妾就勉為其難。」
舀一點,眼睛卻還是若有似無地盯住陸梨。
那姑娘十四上下,柔韻的瓜子臉龐,膚若凝脂,鼻若瓊瑤,眉梢眼角的一顰一笑……太像了,就仿佛是當年那個高麗送來的貢女活脫脫再現。
她心中便滿腹都是疑問,想不到在時間隔開四年之後,在那個卑賤的小太監死了之後,竟然又碰到了一個這樣相似的。每一回都是在自己脫胎換骨開始新生的時候出現,上一次是淑女變宮女,這一次是宮女抬宮妃,就好像當年那個吊死在闈房橫樑上的朴玉兒死不瞑目,總要透過陽間誰人的眼睛叫自己生不安寧。
「愛妃……愛妃在想什麼?」聽見皇帝又喚她,還親自把勺子遞到了她嘴邊。當著宮人,這可是楚昂給予她的天大的臉面。當年皇帝從了她的愛意、臨幸了她,原是答應了此生除他本人之外便無所得,因此這些年許多事上都會給她一些體恤,比如因為宮人們私底下議論她的宮女出身,他就會偶爾在公眾場合給她抬一抬臉。雖知他心中並無多少愛,但也算是一種因為悉心相伴而給予的補償了。
「呀,好。」她噓聲應著,便張開唇齒含了一口。
皇帝問她:「味道如何?你上回惦記的荷葉粥,便也是這個丫頭煮的。倒是心巧伶俐,弄胭脂和調膳樣樣叫朕開眼。」
錦秀這才知道皇帝先前在御花園遇見的原是眼前這個少女,虧她還誤會,以為是討梅和春綠那兩個丫頭。眼掃著陸梨絕美的嬌顏兒,心中的危險感不禁油然而生。
生澀地咽下去,芊芊含笑道:「臣妾嘗著甚好,若是皇后娘娘還在,想必比這還要可口上一萬分,難為皇上這些年對皇后掛心懷念。」
口說著,這才又十分自然地轉向陸梨,問道:「你叫什麼,多大了?本宮看你年紀不大,手藝卻是已十分精湛,從前可有練過麼?」
那上挑的眼梢含笑,目光灼亮,好似多少親和柔善。若然頭一次遇見,倒也要與討梅和春綠一樣,對她交口好評了。
可陸梨曉得她不是,她打四歲起就看見她面目表情地站在宮牆下,命宮女給宮女互煽耳光;她不出聲不露面的,就靜悄悄把萬禧毒崩了,緊跟著陸爸爸就為她頂了罪替了死。
可現在還不能恨她,得學著藏拙哩,老太監打小的諄諄念叨可不能夠忘記。陸梨緊了緊手心,努力平息著心口的亂跳,只是柔聲應道:「回康妃娘娘,奴婢叫陸梨,今歲十四了,家鄉娘親常喜下廚養花,奴婢隨在身邊略學了些手藝。得蒙娘娘誇獎,奴婢愧不敢當。」說著唇瓣輕輕一含,迫自己按制跪下。
那少女聲兒清靈省慎,聽著是與從前那個女人不同的。那個女人的臉上是隱匿的情與怨,帶著一種求而不得的悲愴氣息,聲兒也是高麗女子特有的嬌斂;這丫頭的臉上卻是乾淨寧柔的,像一張未染濁塵的白紙兒。
錦秀也亂了,分不出,那朴玉兒莫非來轉世脫胎了麼?老梧桐下刮著輕風,從天一門下徐徐拂來,那風吹著枝葉簌簌響,就仿佛有什麼陰魅輕踅而來。抵在她的耳畔飄忽淺盪,她嗚嗚地說:「江錦秀……你害我……害了我可憐的兒……」忽然又陰狠:「我總是不會輕饒了你!」
啊!錦秀忍不住肩脊一涼,驀地回過神來,便想要離開這裡了。扭頭對皇帝道:「這陣子臣妾胃口不好,如今既有個丫頭又合皇上的心意,又叫臣妾看著討喜,今後倒是可以沾沾口福了。」說著對陸梨隨和笑笑。
陸梨見她對自己態度這樣安然,不禁悄悄鬆一口氣。她打一出生就被棄在了金水河裡,哪裡曉得那些從前的身世,到現在不知錦秀為何害死萬禧和陸安海,更不知自己的生母與她有著怎樣的恩怨。只當她認不出自己是從前的小太監,暗自還有些慶幸見她的次數甚少。
見她這樣說,連忙柔聲道:「得以伺候娘娘的膳食,是奴婢的榮幸。」
老太監張福在旁邊哈著腰:「一道荷葉肉叫皇上想起了皇后娘娘,老奴這廂也記起來當年的四殿下。那時人小貪嘴兒,四歲的年紀,皇上還搛著他筷子不讓吃。這紫禁城裡風起了雲又落,一晃眼都多少年過去,殿下怕不知還記不記得這道菜了。」
他說得慢慢的,卻字句絲絲入耳,這話也唯有他說才不至於觸動聖怒。楚昂心情才有疏解,經此一說,不禁又想起方才大成右門裡楚鄒清瘦的背影。那雋容上笑意便一斂,道一句:「便把這剩下的三個盒子,送去他咸安宮吧。」說著兩道明黃袖擺一拂,攜著錦秀離開了。
劉得祿應一聲是,揮手叫太監安排。
那還能怎樣?皇帝和主子娘娘都通過了,不考也得考上。孫宮正一臉不痛快,但心中忌憚著劉得祿的「要查辦」,只得暫時憋下這口悶氣來。
尚宮嬤嬤與尚食女官交語了幾句,轉而看過來,對陸梨笑道:「放你半日的假,下午的紙考便免了。這二天把手上的活兒弄好,也不用等到放榜,後日就過來上差吧。」
紙考是考花糙藥理,為的是進尚食局後,把懂藥理的和懂膳食的、寫字兒好的,各分配至司藥、司膳、記錄等崗位。
陸梨這才曉得吳爸爸叫做荷葉肉的用意,原也是為著幫助楚鄒的。手心細汗未褪,連忙開心一揖:「誒,謝過各位嬤嬤大人!」
小姐妹們圍過來,紛紛道賀著恭喜,又撅著嘴兒作沮喪模樣:「才住了不多久,這就要分開了,今後再想得你的胭脂、吃你的零嘴兒可就難了。誒呀,可真捨不得。」
做宮女的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和天地,她們平素私底下沒少偷花兒叫陸梨做胭脂口脂,都沾著好處哩。陸梨打小孤單沒朋友,可珍惜如今這花兒一樣的情誼,她人本好善,說以後會常來看你們,若得了花兒還來找我,做好了勻我一半算工錢。
逗得天一門下一眾宮女捂嘴輕輕笑。那廂錦秀走到瓊苑東門下回頭一瞧,就果然看到討梅和春綠圍在陸梨的身邊,抖著手兒跳吶,年輕可真美好。她蠕了蠕殷紅的嘴角,便慢慢收回去眼神。
第137章 『貳玖』青春不識
陸梨回去後,就把剩下的白菜香菇豆腐做了道湯給楚鄒送過去。她高興他今兒終於肯從禁宮裡走出來,又心疼他那樣被一園子的人指指點點。還有點怕他回去後又自己跟自己置悶氣,不放心想要過去瞧瞧。
放了半天的假,姐妹們都在衍祺門裡上差,她一個人在靜靜的宮女下院裡忙碌。楚鄒的胃口打小就挑,不給他做食兒他也吭不出什麼,但要給他做,一忽而嫌她做燙了,一忽而又嫌她做冷了,做不好了又還得賴她,叫她一口口的伺候著餵下去。
當然這也怪她自己從小蠢,打小小的就可著心兒的把他疼、把他慣,慣出來這一副臭毛病。
小煤爐子生著幽藍的焰火,陸梨把食材切成小指頭大點的碎丁。再用高湯與澱粉勾芡,然後撒下幾片翠綠的芹菜沫子,再加一勺兒醋與胡椒粉,酸甜適口的就給裝盒子了。
六月的紫禁城,申時走了過半頭頂依然日光橙黃。這些天熱鬧都在御花園,英華殿過去清幽幽的,涼風吹著她的臉,把她鬢角的碎發輕輕拂,她臉上的表情顯得很淡淨。大概因為見著了江錦秀,而在心裡隱匿了沉重,過小僻門的時候忽而抬起頭,然後又自己在臉上溢出點笑靨,收斂起情緒走了進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