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3頁

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一抬頭卻看到是陸梨。穿一抹櫻粉的衫子,嘴唇也跟櫻桃似的潤澤,手上提著方才扔出去的小食盒,聘婷婷站在台階下。

    她那驚鴻一瞥的美總是叫他恍神,楚鄒的容色便一緩又一窘,然後仿佛沒有看見一樣,側過身子繼續把玩。

    那背影清展而俊瘦,在素白中衣下勾勒出年輕的輪廓。陸梨剛才已經聽小榛子說了,說他受了傷不上藥,任由著那傷口壞。陸梨心裡就生氣,他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哩,那天晚上還說「好,你說的什麼我都做去就是。」都是哄人的瞎話。

    她就欠身福了一福:「奴婢給殿下請安,聽說殿下病了,這便過來瞧瞧。」

    聽聲兒就叫人沒脾氣。

    楚鄒猜著一定是剛才那個對眼宮女回去告狀了,這感覺就跟自己求著她來似的,他便只是把玩著木雕靜默不語。

    陸梨一瞧,瞧見了那木頭胸脯上的兩個蛋。記起來是從前偷看了他的小黃書,然後被他罰著擺姿勢雕刻的。大半夜楚鄒刻完了也不讓她看,擱在柜子最上頭了,她墊著椅子試了好幾回都夠不著,沒想到他竟然是這麼刻的,她的臉就有些紅。

    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的壞了,這會兒院子裡還曬著他手洗的褲子呢,他只有幹了見不得人的事兒才自己洗褲子。就也不管他,自顧自把食盒往矮茶几上一放:「奴婢報考了尚食局的司膳,最近都在練習。給殿下熬了粥,叫同屋的小翠順道拿了過來,殿下不喝也沒關係,不好把人東西扔了,還叫人滾,可傷人情面。眼下還剩下一些,是奴婢熬了一早上的,殿下可要過來用幾口。」

    曉得是陸梨煮的,楚鄒聽了情緒這才好一點,但又氣鬱那天的苦苦白等她。

    默了默,便輕啟薄唇道:「天熱,燙嘴兒,你吹涼了餵我。」

    與生俱來的清澤貴氣,一句一頓的。聽得陸梨就跟被噎著,暗暗尋思著楚鄒莫非猜到了,不然不會用這種口氣和自己說話。

    她就假裝聽不懂:「院子裡有風,一會就涼了,奴婢先瞧瞧殿下的傷口。」

    說著走去楚鄒身旁,想要看他的後背。

    楚鄒不落意,只是抿唇坐著一動不動,又如少年時候一樣,板著臉對她裝死人。陸梨掰他,掰不動,又怕把他的傷口撕開。因著用勁吃力,少女的身條兒不自覺前傾,把衣衫褶皺。楚鄒斜眼睇著,便惡意扯她腰側的衣帶。陸梨的衣襟頓往兩邊滑開,露出裡頭顫顫的素綢兜子。

    她原還未發現,待看到楚鄒鳳目愕然,連忙抱住胸口道:「啊,殿下在做什麼?」

    大白天視物清晰,楚鄒原只是嚇唬她住手,未料到她如今竟這樣多肉,英俊的臉龐頓地泛紅。

    兀自做著不屑,瞥了一眼又漠然地移開視線:「女孩兒家就是麻煩,小時候生了對翹鵝,長大又冒出一對雞胸脯……說好的三日後等你,為何不來?」

    陸梨的可不是雞胸脯,她的是兩個白梨瓜兒,平日沖涼的時候姐妹們都愛取笑她,一邊又滿眼艷羨,她都是背著身子洗。被楚鄒這樣一形容,頓地又羞又惱,便把衫子繫緊,忿忿然道:「奴婢不比主子,整日不需要當差。殿下再這樣胡鬧,奴婢也走了,今後殿下自個顧著自個死活吧。」

    說著把空籃子一提,轉身便往台階下走去。

    楚鄒聽她腳步聲起,又不捨得真把她氣走。心底里渴望陸梨能與自己復如當初,卻知時光一去不復返,便只是輕磨著唇齒頹唐道:「走了今後就不要再來了,別躲在那破門外偷看本皇子,別給我疊衣裳fèng襪子,也別在人前人後偷打聽,托人托狗的給我帶食兒。」

    陸梨腳下一滯,她先頭只當那胖狗兒把點心叼走吃了,怎料到會送來楚鄒這裡。而自己做的那些竟然全都被他知道,難怪他對自己諸多態度。他還一本正經裝了這麼久。

    一時便回頭羞怒道:「殿下從狗嘴裡頭叼食兒吶,紫禁城裡獨你一個!」刷刷刷走過來裝盒子,不給他吃了。

    「狗嘴裡頭叼的也是你做的。你不關心我麼?」楚鄒蒼白的臉龐這才又添了光彩。看見陸梨回來,話畢便把身子側過去,到底是對她做了讓步。

    ……

    那肩胛骨下被琉璃瓦碎片砸開一道甚深的傷口,有些結了痂有些兀自破散著。陸梨給他輕輕塗著膏藥,纖柔的指尖點在硬朗的肌骨上,楚鄒兀自忍著痛,內心裡卻是久違的安詳。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。

    問陸梨:「連宮外帶進一個鐲子都捨不得丟,既是那外頭美好,何苦要進這座牢籠?」

    陸梨答:「宮裡徵選秀女,爹娘就我一個女兒,這便送進宮來了。餘下哥哥可省了徵兵,娶媳婦生娃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鄒也不理她滿嘴胡謅,反正不管她嘴硬承不承認,他知道她是誰就行,她心裡也清楚。但他猜陸梨進宮目的可不這樣簡單,否則她就不會盡心做著粥食,又去逢迎張貴妃,又去討好他的父皇。

    打小小還是個蠢太監時心裡就算著明帳哩,愛憎分明,他猜她進宮是給那老太監報仇來了。

    楚鄒又問:「你可是為了進宮尋我父皇舊帳麼?」

    陸梨不應。

    當年萬禧的死,死帳算在陸安海頭上是不叫人懷疑的,因為萬禧傳出了小麟子是當年隆豐遺子的謠言,而陸安海卻收留了小麟子,爺兒倆又將要出宮。沒有人會猜到錦秀的頭上,如果不是因為多出來一顆連萬禧那樣挑剔的嘴都分辨不出的糕點,陸梨也想不到會是她。

    陸梨便假裝沒聽見,她心裡的娘只是個伶仃的宮女,從來沒有想過爹。皇帝燒不燒死她是其次,陸爸爸不能那樣冤屈。藥敷好了轉過來,看到楚鄒素白中褲下隱約的囂張,忙抬頭望著檐下的衣物道:「宮廷位分森嚴,卑下人的日子太清苦,奴婢進宮來就是為了往上爬。過些日就要考試了,不能天天來瞧殿下,殿下好生照顧自己,甭再涼水洗衣裳了。」

    打小小一塊兒長大,他兩個之間可沒有秘密。但楚鄒這會兒可沒壞,那都只是他如今的天然。

    楚鄒冷俊面龐上少許窘迫,解釋道:「送來的藥我不吃,都倒袖管里了。衣裳沾了藥汁太明顯,不好送去浣衣局。你既想要往上爬,便等我出去了給你吧……只是我父皇,他到底是我的父親。」說著便端起矮几上的粥,一勺勺吃得很乾淨。

    第131章 『貳叄』圈日不出

    午間的坤寧宮裡靜悄悄的,乾淨的地磚上像不染塵埃。陸梨趁桂盛午睡的時候,偷偷跑回去拿過東西。

    大皇子楚祁的王妃二年前不慎滑胎,後來便習慣性流產。方卜廉嘴上不說,心裡到底對這個素來不苟言笑的女婿暗生微詞,當初多麼個活潑靈俏的掌上明珠,嫁過去後小夫妻兩個過得那叫什麼日子,冷冷清清一潭死水。偏廢太子楚鄒又不爭氣,叫他這個東宮少師把心操得有氣無力。

    今歲春王妃方僷好容易又懷上孕,李嬤嬤便自請出宮去照顧了。這些年她一個人在坤寧宮裡守著也冷清,眼瞅著五十多歲頭髮都有些白了,出宮透透氣兒也好,皇帝便恩准了旨意。孕婦頭三個月胎盤最易不穩,過了這三個月後面就好了,她五月初出的宮,得等到八月中才回來,給楚鄒配了些茶包和乾糧給小順子送過去,平素無事就鮮少回宮了。

    她的那個左排房上著鎖兒,炙熱的陽光使空氣有些乾燥,欞花格子的門扇也被烤得像要起皮。陸梨把手伸去門下摸,摸出三個指頭的距離,果然便探到了一把小小的鑰匙。和小時候一樣一樣哩,從前李嬤嬤若與孫皇后去御花園、去各宮裡走視,怕她來了進不了門,便給她獨留了這份「特權兒」,她幾時餓了想進去填肚子、幾時閒了想進去瞎倒騰,李嬤嬤盡都由著她自去。如今陸梨都出宮了這麼多年,李嬤嬤還依然保留著這樣的習慣,就好像冥冥中在等待著她回來。陸梨眨了眨澄澈的眼眸,起身推門進去。

    裡頭的器物擺設也與當初一樣整齊素簡,她按著楚鄒的體質配了數小包調理的花糙茶,又在各罐里倒了些五穀雜糧裝進布袋裡。看見角落的方柜上,竟擺著自己出宮前叫小路子捎回來的東西,李嬤嬤一切都安置得那樣仔細,她便有些悵然與感動。輕輕抽出一本《百糙集》,然後把其餘的撫平了,靜悄悄退出來。

    初八那天,趁下午沒人的時候送去了楚鄒的咸安宮。從那小僻門外頭塞進去,曉得小榛子看見了自會拿走,這之後就忍著沒再去瞧過楚鄒了。

    她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,卻不料還是被有心人窺見。

    遇見吳爸爸是在六月十二那天。六局的招考從六月十五便正式開始,尚宮、尚正大人因為要在每個局裡監審評判,因此各局的考試都是輪著來。尚食局抽到了第三天,也就是六月十七,陸梨正愁著那天該煮什麼好,一邊頷著下巴一邊想,然後便在東一長街上看見吳爸爸迎面走過來。
關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