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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醞釀了一肚子的苦口婆心,輕描淡寫又被皇帝岔開去話題,朝臣們頓時有些不知所言----連差不多治好了眼睛的、最疼愛的皇九子也按捺著不立,這皇宮裡能立的還能有誰?還不就是西北頭那個把狗當太監養的廢太子邪。

    哎,一個個便嘆了口氣,垂頭喪腦地拂袖退出來。

    金龍藻井下光陰清寂,楚昂看了眼壁角一枚描花的舊瓷瓶,神思幽幽飄遠。好似又看到十年前坤寧宮裡那婦人在櫃前塗抹的一幕,背影寧然怡然,他銳利的眸光便又復了沉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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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  萬歲爺不重女色,新一輪淑女採選結束後,因著連日的朝政一直不曾光顧後宮。終於在五月十三日這天叫了侍寢,卻不是今次最出挑的孫凡真,而是兩廣水軍提督之女李蘭蘭。李蘭蘭出身軍武世家,生得是豐腴美秀,在乾清宮裡連幸了兩日,得封為美人。此後正在闔宮滿心切盼之時,侍寢之事卻復又停滯。似是為了體恤眾人的落望,繼而又頒下旨意,於十七之日在御花園裡擺宴,以犒賞泰慶王楚鄺得勝而歸。

    張貴妃得了消息也不知是該榮耀還是悵然,曉得皇帝這是不準備立自己兒子為東宮了。大意擺這麼一頓,也就是暗示給老二擇幾個妃子罷。她這般想著也就默認了,好歹是悉心張羅了起來。考慮到近日朝局緊張,那外頭得天異人的妖言不曉得怎麼就傳了進來,宮裡頭隱隱人心惶惶的,便又給各局的奴才們放了半天假,一塊兒湊個歡喜熱鬧。

    夏交之際正是繁花錦簇之時,尚服局管司飾的便要開始在此時忙碌。要采百花以製成胭脂膏沐,關係著宮中女子的臉容膚表,需要不一般的細緻。掌事女官見過幾次陸梨幫小姐妹上妝,記著她這方面略懂一些,便將她從司衣上調了過來。這可是件陶醉的差事兒,不比整日枯燥地熨疊衣裳。

    清晨的空氣中彌散著雛jú的清香,難得的有些霧氣濕涼。院子裡兩個太監正在用長紗絞著花汁,滲出的淡紅色汁液在盆子裡叮叮咚咚響。陸梨懷抱著篩子挑選花瓣,得把花瓣挑三等,一瓣一瓣地挑,上好色純的是給主位娘娘們用的,其餘的依次往下,最末便是給宮女了。

    她打小瞅著這些胭脂花瓣便喜歡,見幾叢格外鮮艷,便捨不得叫太監們拿去糙絞了。回頭瞅瞅沒人注意,便悄悄地五指併攏往袖中一藏,抿了抿嘴角。聽見身後忽然輕綿綿腳步聲襲近,差點兒嚇了一大跳。回頭一看,看見個兩歲大的矮墩兒,耷一件淺青的花竹子小袍。把跟班太監擋在門外,裝得像個大人樣,一副想看又不想看自己的彆扭。

    她便呼了口氣,問他:「大早上小世子怎的跑奴才們幹活的地兒來?」

    聲音清靈靈的叫人好聽,如今正式做了宮女,夏日得有兩色的衣裳換,今兒穿一襲水綠的斜襟褂子搭森青褶子裙兒,裙裾在風裡一拂一拂的。可好看。楚恪嘟著小腮子,他就是莫名喜歡和這樣大的姑娘親近,比娘親小一點點,又比自己大很多。

    楚恪說:「我就來逛逛。」

    眼睛把四處打量,忽而伸手摸摸撓撓,說是逛,分明就是繞著陸梨不肯挪腳窩了。又怕她趕他,特意表明道:「我來前沒喝水,不屙尿。」

    話說完,臉上又好像有點急。

    都是從那小年紀過來的,陸梨也不揭穿他。見他終日只在紫禁城裡晃,他的爹娘也不來接他,便尋著話兒問:「你父王和母妃可快回來了?」

    原本三王妃身體已是有好轉,豈料楚鄴陪她在林子裡遛馬時,不慎竄下來一隻野猴兒,一驚嚇回去就嘔血了。聽說楚鄴近日都在衣不解帶地照顧著。殷德妃心疼兒子,打十六歲上成親,不過三個月的小夫妻,剩下的日子便都是乾熬。卻也不忍心苛責,只日日哄著孫子: 「闔眼睡下去,天明就見著了。」

    楚恪最慌張被人問這個,微蹙起眉頭,強作自信道:「今晚閉上眼睛,天亮就能回來。」

    陸梨看他臉上落寞,便岔開話題:「那說說你的小四叔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老咳嗽,愛木頭,父王說他混吃等死哩。」楚恪慢悠悠地總結著,很頭疼卻又難掩崇拜。

    眼前浮過那日見到的楚鄒,瘦削的臉龐,下抿的嘴角,身量凜凜拔長。陸梨心間不由有點酸,起初以為自己見到他已會很泰然,卻不料心還是悸顫。那日見他拉緊著弓,動作卻忽而慢下來,微眯著眼睛看向自己這邊。陸梨起先以為他認出來了,蠕著唇瓣生怕一句稱呼便脫口而出,但他稍許又默默地移開視線,原來不過是看見楚恪到了,她後來便悄悄地離開了。

    但那副神情冷寞如斯,卻叫她後來掛心擾神。皇帝在前朝頂著百官壓力不立皇儲,人們紛紛猜測屬意還是在他,他卻兀自頹靡著。他的心原是死了的,在十四歲的那年。

    「還有呢?你怎也不勸勸他,叫他往好里走。」陸梨笑了笑,又問。

    楚恪說:「他不讓人上炕,整夜整夜點油燈乾熬。」

    這些都是小榛子閒發呆時告訴楚恪的,忽而看見太監抬過紅紅的胭脂,便舔了舔舌頭:「我想吃糖。」

    陸梨可不給他吃,誘著他說話:「他的臭毛病可真多。那他的小阿嬌呢,她睡在哪兒?」

    眼睛亮瑩瑩的,支著耳朵等答案。

    小阿嬌是什麼?楚恪可不曉得,他只曉得他四叔有條小麟子,便奶聲奶氣道:「它睡床底下,可胖,還饞,毛可長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半夜叫它,它睡得呼嚕嚕。」

    噗,這都什麼話呀,怎聽起來像條狗兒。曉得是對牛彈琴,陸梨問不出來便也不再問,聽見衍祺門外傳來呼喚,叫「陸梨,到時辰了。」

    她便從兜子裡掏出顆紙包的糖仁:「不能陪你玩兒了,改日你還來。回去可不要同他說我問起他。」

    楚恪眨了眨眼睛,自動把這話兒略過。舔了口糖,甜絲絲的,便把腰帶上的荷包打開:「還要一塊,給四叔也吃。」

    巳正的時刻,該給乾西五所的小主們送去衣裳與膏沐,陸梨便給他包了三塊,將他打發走了。

    第120章 『拾貳』使人寧靜

    「嗤嗤嗤~」

    「姐姐這身料子真是好看極了,襯得膚色跟花兒一樣。」

    「瞧這珠花和手串也艷俏,古語說女子『手若柔荑』,說的就是美人姐姐這樣。」

    五月的天空蔚藍,風裡也似繾綣著花香。萬歲爺這天在御花園裡給泰慶王辦慶功宴,乾西五所的淑女們都被賞臉參加。這大概是要選二王妃呢,皇帝的幾個兒子都生得人中龍鳳,二皇子還是在戰場上立過功的,姐妹們都比著勁兒的把自個裝扮漂亮。難得見一回主子爺,就算落不著皇上垂青,能得二皇子入眼也不失為一條出路。

    千秋亭下,得了寵幸的李蘭蘭被眾星捧月般坐在圓石桌旁。穿一抹淡緋色宮裝,挺胸收腰兒的蘇嬌著。身旁坐著浙江知府千金孫凡真,從來自己都是她的陪襯,這會兒通身光彩艷壓,被封了美人的感覺讓李蘭蘭甚好。

    手上藍寶石珠串在日頭下漾漾閃閃,李蘭蘭有意無意輕撫著說:「這是皇上特賞的,聽貴妃姐姐說是前代的遺珍,闔宮就只有兩副,一副送了從前的皇后,一副賜給了我,真箇叫我受寵若驚了。」

    嬌滴滴的聲音,已把貴妃叫「姐姐」了,聽得眾淑女眼中滿滿是艷羨。

    孫凡真湊過來瞧了瞧,說道:「妹妹真是好福氣,眼瞅著你要步步高升了,怕是過幾天就要搬出咱們所,到時可別忘了提攜我們姐妹幾個。」

    她因為著了涼,臉上氣色微有些乏,眼裡藏不住一點澀意,倒不見有嫉妒。

    李蘭蘭想到皇帝爺對自己的那些寵幸,再一聯想孫凡真那條蛇一樣白的身體,內心裡其實是不想分羹的。她孫凡真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,自己都升了美人了,她還照舊叫「妹妹」,李蘭蘭聽得不是十分落意,斂藏起心思親熱道:「哪兒呀,若非這二日姐姐身體微恙,怎樣也是輪不到妹妹先得了臨幸。姐姐生得這樣美,只怕回頭妹妹還得靠你照應呢,嗤嗤~」

    說著捂帕子輕笑。孫凡真聽她這樣說,笑容這才好看起來。這陣子沿海鬧倭寇,李蘭蘭父親是水軍提督,就是先召幸她也屬正常。

    不遠處的假山石下,討梅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樹葉子,見狀便吭吭鼻子冷哼一聲。宮裡頭唯皇帝爺的盛眷最是難測,這才得了兩日臨幸就成這樣了。看了眼春綠,春綠穿著淺糙色的斜襟襦裙,眼睛看著對面滿是羨慕與渴切。那一副弱柳扶風的姿態,倒顯出些傷風悲秋的哀婉來。

    討梅就說:「別看了,該是你的早晚得是你得,不是你的盼了也沒用。」正說著,看見陸梨領著一行五個小宮女往這邊過來,便對她笑著揚了揚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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