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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這是個大事從來不叫殷德妃操心的兒子,雖則幼小時候身體羸弱,在宮中招到奴才們的諸多苛刻與他父皇的冷落,但秉性卻一直保持著謙順,不像老二那般時有差錯,亦不似老大楚祁冰冷、廢太子的大起大落。

    殷德妃看見兒子與孫子,臉上頓時洋溢出笑容,叫了聲:「呀,什麼風把爺兒倆吹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德妃祖母好~」楚恪在父親懷裡蠕著胖腳丫,急不可耐要下地。

    楚鄴便溫柔地把他放下來,對二位娘娘行了禮:「兒臣見過母妃,貴妃。」

    張貴妃對老三還算寬和,因著老三是無害的,又打小被自個兒子壓一頭。笑笑著看向殷德妃,道:「瞧瞧,老話都說養兒防老,姐姐這才是真正的養兒防老。不像妹妹,叫妹妹我看得真叫羨慕。」

    她叫她姐姐,是因著她年歲長。殷德妃便也敬她,謙虛道:「看貴妃說的,二殿下在邊關立了戰功,回來皇上必要給他賞賜慶功宴,這風光可不是誰人能比得過的。」

    張貴妃把這話聽得舒服,東宮太子廢了兩年多,朝臣們在皇九子傷愈之後,多有求請改立楚鄎為皇儲,但皇帝幾次都不予以回應。如今楚鄺若立了軍功,倒有微薄的希望可以搏之一搏。當下臉色甚好看,轉向楚鄴道:「瑞賢王不去陪王妃,今日怎得有空進宮來?」

    「母妃托恪兒,看祖母來了~」差一月滿兩歲的楚恪替爹爹回答,又爬到殷德妃的膝蓋上,想要討她的抱。

    小鬼精,這就學會維護自個的母親了。殷德妃愛憐地抱住他,問楚鄴:「這兩天怎樣了?」

    楚鄴答:「尚可,早上下床梳了個妝,又喝了碗清粥。」

    說的是三王妃聞雙兒,翰林院大學士聞勉的掌上明珠。小夫妻倆是在成親三個月的時候把出的喜脈。楚鄴在應下婚事前,一直以身體欠安作為推脫,使得殷德妃與聞勉夫婦暗暗裡還真有些擔心,不料卻這樣快就懷上了身子,一時喜出意外。孕三個月的時候楚鄴害了風寒,唯恐過氣給胎兒,聞夫人便做主把女兒接回去照顧了。

    豈料分娩時不慎著了惡風,孩子倒是白白胖胖的沒事,王妃卻因此落下了病根。聞勉夫婦倆對此甚自責,楚鄴倒是一句重話沒說,只是把王妃接回到身邊照顧著。這親事成的,小兩口從懷孕開始到現在,眼瞅著孩子都快兩歲了,過得和光棍也差不多。三王妃嘴上勸楚鄴納妃納妾,但聽孩子平素說的話,便曉得她心裡到底還是緊著他,不願意把他分出去。楚鄴心也甚寬和,便一直一個人把孩子一手帶大。

    殷德妃心疼兒子,又不忍當著孫子的面埋怨媳婦,便嘆道:「四月春光明媚,挑個天晴的日子把恪兒送進宮,帶她出去踏踏青。總拘在院子裡也難受,眼界一明闊,精神頭興許也能好一些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鄴唯恐母親嫌怪妻子,便替聞雙兒開脫道:「是極,兒臣也正有此意。」

    楚恪聽了在一旁扭擰:「不要~~不要進宮,爹爹看花衣裳了,母妃傷心。」

    個小心眼兒,生在皇家哪有專寵的。聽得張貴妃忍不住撫他小臉蛋,在一旁好笑道:「老三這成了親,倒是又當爹又當娘的。往年你母妃勸你納個側妃,你總也不肯。既是今年裡頭有你的眼緣,不若改日本宮與你父皇說說,叫給從中挑一個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鄴暗嗔兒子,連忙解釋道:「不過方才路過兩行秀女,瞅著一個略微眼熟罷,無有甚麼旁它。這時候她還病著,就不要讓她添堵了。對了,二哥傷勢如何?」

    提起來張貴妃又焦慮:「說是甚嚴重,軍中的給藥到底不及宮裡精貴,還是送回來養傷好。那謖真王早先還說要發兵,到底捨不得兒子,又求請議和。皇上也沒說同不同意,只叫一同押解回京。大約比預計時間要早些,半個月二十天的總得看見了。」

    殷德妃便插話道:「二殿下也二十有一了吧?今次回來,貴妃也替他瞅瞅。正王妃留在京中打理府邸,帶個妾妃出關打戰,身邊有個體己人照應著,總好過冷屋涼炕頭。」

    張貴妃頭疼:「他哪裡能聽我的,他要能聽我一句兩句,本宮何用看著你的小恪兒眼饞。如今更是連命也豁出去,勸都勸不回來。正王妃我得仔細掂量,要說留個人在身邊照顧,今次的秀女里倒是有人選,就不曉得他自個兒中不中意。」

    眼前浮起東筒子裡看到的陸梨側影,張貴妃最是曉得自個兒子的秉性,誰人也治不住,越像宋家大小姐那般嬌縱的,你越對他犟,他便越是看你心煩,恨不得躲得遠遠的。非得是個溫順水柔又帶點兒脾氣的,才能夠叫他放在身邊,當下便往心裡存了念想。

    楚鄴見她婦人二個說個沒完,便彎腰抱起兒子:「時候不早,我去瞧瞧四弟。」

    廢太子邪自進了冷宮,脾性便變得陰鬱寡歡、躁怒多疑,這宮裡旁的人誰也不敢去親近,唯獨他老三常去探望。皇帝倒難得不拘著,知道了也作不知道。

    殷德妃便也不耽擱,道一句:「去吧,今兒晚膳就別回府了,爺兒倆就在我宮裡用著吧。」

    第112章 『伍』咸安木香

    沿御花園拐西二長街,過春花門直走到底,最西北角落一處雜糙叢生的宮門,裡頭便是廢太子幽禁的咸安宮。

    春日的天氣,到了傍晚風就陰涼,這一條道子從前常有犯了錯的宮女奴才,被布套子蒙了頭,扛到這裡來受罰屈死,因此平素鮮少有人來往。

    青灰石地磚泛著冷悄,楚恪從爹爹懷裡掙紮下來,小皂靴吧嗒著歪扭的韻律,攀上台階拍門兒:「開開,開開,是我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嚶嚶嗚~」手勁太小,敲了幾聲沒人聽見,倒是腳下的門fèng里亟不可待地摳起了動靜。

    老太監去掉門閂,見是瑞賢王的小皇孫,便把道兒讓開。楚恪還沒挪腳,一隻長毛胖屁股的狗就擠著他的小袍子想出來。

    「回來,嚕,嚕,麟子,快回來!」聽見院子裡小榛子喊話的聲音,似是扯住了它脖子上的軟套環,這才不情願地拱著楚恪縮回去。

    「三王爺來了。」楚鄴抬腳進門,兩個看門老太監耷拉著滿臉的褶皺恭迎。楚鄴略對他們點點頭,問:「四弟呢?」

    答在裡頭,他便逕自從甬道上走了進去。

    一座二百年的老皇城,除卻有人住的宮門院落,其餘沒人住的都斑駁了牆漆、塵掩了窗欞。這咸安宮從成祖皇帝遷都起就建成了,早百多年一直是被廢的妃嬪住,不曉得死過多少香魂和稚子。那殿前台階下的雜糙,矮的齊腳踝,高的得有半人高,沒有人去拔,拔得還不如長得快。兩老太監只負責看門掃院子,終日面無表情。照顧抹桌子燒水熱藥的是一個姓沈的老嬤嬤,在浣衣局洗了十多年衣服,掌尚女官看她樸實安分,便給調了這輕省的差事。除卻平素幾不張口說話的小榛子,整個院裡沒一個年輕的奴才。

    在楚鄒被廢咸安宮的頭一年,皇帝盛怒未消,朝臣無論彈劾還是求情,一旦提起「廢太子邪」,皇帝的容色就頓地陰沉。聽說太子被廢當日在乾清宮裡言語激怒了皇帝,便是連康妃那樣體恤的人兒,偶爾試探地幫著楚鄒開脫幾句,皇帝亦冷麵不語,這宮裡後來就沒有人敢再提。

    楚鄴是在兒子出生的第二日,進宮給父皇母妃報喜時,才斗膽逾越請探四弟一面。皇帝那當口心正悅,默了默,最後勉強算是同意了。

    彼時楚鄒已幽禁了快一年,楚鄴去的時候正是五月端午前後,火辣的陽光炙烤著紫禁城金燦燦的檐頂。去到他的殿裡卻冷清幽暗,不聞絲毫動靜。聽小榛子後來說,那段時間楚鄒原是自棄了,愛他的母后死了,他幼小關心的皇兄和大皇姐也已安然成家,想要保護的弟弟因他造成重傷,父子親兄弟生分,他便把那性命也看得淡薄了。御膳房太監看臉下菜,送來的東西基本不能吃,他也不吃。十六歲的少年,被哮喘與咳嗽束絆著,整日整夜地躺在榻上不合眼,也不許任何人發出一點兒聲響,否則便陰鬱動怒。

    楚鄴推開門,看見他橫條條地陳在那裡,一襲去了蟠龍繡紋的天青色圓領袍,勾勒出修長頎俊的單調身影。仍舊對萬物心存敏銳,聽見楚鄴的動靜便曉得來的不是一般人。鳳目被光線打得吃力睜開,容顏那般瘦削而蒼白。讓楚鄴想起他四歲爬炕頭跳殭屍的模樣,歲月在紫禁城裡已走得遙遠,卻又短暫得如同轉瞬即逝。小四弟啊。

    楚鄴對他說:「我當爹了,是個帶把兒的小土豆,兜在懷裡哇哇地對我哭,我捏著他的小手都快要不知如何是好。改日帶進宮來給你瞧瞧,過二年他便能叫你四叔,想想真是奇妙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鄒聽著人聲,神情這才動了動,喑啞著嗓音:「恭喜你,王妃她還好嗎?」

    楚鄴負著手站在殿前,聽了沒答話。他那年十七,一襲玄色皇子袍被風吹得有點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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