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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後來老朱師傅鼓勵她,她試了幾步,然後才敢放開心性肆意奔跑起來。著一身櫻糙綠的斜襟襦裙,清悄悄穿梭在油菜花田裡,或是踏在流水迢迢的河岸邊,笑得多麼快暢。老朱師傅替陸安海看在眼裡,趕三月清明和七月中元節,就給陸安海燒紙,說孩子在宮外頭過得適應著哩,你老頭就放心上路吧,運氣好投生個寬裕人家,下輩子父母健在好得個全身。
後來到了江淮,客流就漸漸多了起來。皇帝爺治下厲害,一場水澇從五月開始,到八月的時候便已把危害平到最低了。路邊雖有難民,但皆有官府派發的救濟棚子,發放著糧食和湯藥。
自古江淮一帶人才濟濟,當真是什麼人都有。小麟子在這裡碰到了太子爺說的算命瞎子,那瞎子果真逮著她說:「頭懸三尺明鏡,腳蹬一把尖刀,小姑娘你眉間有戾氣,若不出老道所料,往前走十步過個街你就有場小災,往後十日更有大難一劫。你若不信,我還坐這裡等你回頭。」
他說話不帶停的,好像已經背過了一百遍。小麟子聽了就不往前走了,叫老朱師傅把馬車調轉了個頭,往後退十步改對面一條道上去了。身後算命瞎子鬍子一翹一翹,竟然一路把她瞪到了老遠,那黃鼠狼眼睛黑精黑精的,他不是瞎子嗎怎麼看得見。
也遇到太子爺說的小乞兒,但不管他們是真的還是假的,小麟子看著都可憐。怕給他們銀子被乞丐頭兒搜刮,就給買了一籮筐饅頭,擱地上讓他們自個搶去了。
七月傳來皇太子東宮被廢的消息,彼時紫禁城已經在身後很遙遠了。小麟子想起楚鄒,便會想他那樣傲慢又不好伺候的一個人,睡著的時候還易驚易醒,被幽禁在偏僻的冷宮裡,也不曉得現在該怎麼過。
那天真不該親他呢,不親就不會忘不掉了。小麟子有時候就會控制不住地很掛念很掛念楚鄒,但頃刻又會搖搖頭,叫自己最好把他收起來。陸老頭兒打小最忌諱她與楚鄒纏,她從前不懂,至如今通曉了事理,便不會再與他怎樣了。
她打小的賞銀加起來就有幾百兩,吳全有怕她自幼長在宮裡,出宮了吃不慣百姓辛苦,又把自己和陸安海的積蓄全給了她,此外還有三皇子和李嬤嬤偷塞給她的銀票。她就算不回宮裡,也能夠在宮外頭過得很好哩。
這樣一路走,一路停,打九月上頭就到了濟南府地界。邊關在打戰,大街上隨處可見徵兵的告示,人來人往熱鬧,耳畔都是新鮮打滑的山東腔。
「嘿~來了哈----土豆煎餅熱餛飩,要來一碗?」
「咱平心而論,這尖刀子它利是不利?咱口一張把它往喉嚨里一插----噗!」
老朱師傅牽著小麟子沿街走,然後在一處酒樓前停下。小二在門前招呼,那店門前赫然一張告示,招大廚子哩。
她肚子鐵定走餓了,青蛙叫都被老朱師傅聽見。
老朱師傅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,這家掌柜是他的老兄弟,開了間飯館生意日漸興旺,缺掌勺的大廚,來信催了他好幾回,這就來了。
低頭問小麟子:「那就這裡?」
小麟子穿一身素衣斜襟褂,搭著蓮青的馬面裙。柔軟黑髮綰成雙螺髻,簡單系兩朵布櫻花,聞言把頭輕輕一點:「好~」
烏亮的眸瞳,細膩的肌膚,宮裡頭長大的孩子,風不吹雨不淋,規矩那是頂頂好的。叫一旁路過的少年冷不丁注目,她倒做慣了太監渾然未覺,只是隨朱師傅邁上台階。
店掌柜迎出來,那鑲銅錢門帘子一掀一遮,爺兒倆便走了進去……
『上卷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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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卷預告:
(1)
天欽十四年天上打響雷,閃電把東筒子闈院劈著了火,禁了快九年的周麗嬪與皇七子被人從裡頭背出來。
八年朵不見皇帝,那周麗嬪除了面色蒼白些、身子清減些,不想精神倒還算平靜,不像是個瘋人哩。
眼瞅著皇七子事事謙恭上進,怕是又有一齣戲好看了。
……
(2)
「做宮女須坐有坐相,站有站相,一不能跟個小雞子耷拉腦袋,二不能昂脖子生怕人不知你嬌媚。穿衣得樸素,日常不許穿紅帶綠,倘若是誰打扮得妖里妖氣,指不定罰你挨竹板子。」
「白天當差不許上濃妝,睡前要擦粉,走出去是宮裡的體面。」
「給主子端盤盛碗腕要展直,微低點頭眼睛不亂看。春綠,正訓話呢,你幾個在嘰咕什麼?」
「嗤嗤~回尚宮嬤嬤,討梅她眼睛亂看了,問那邊那個皇子爺是誰?」
----誰?那是剛從邊關立功回來的二皇子殿下,可是你幾個薄臉宮女能宵想的?
……
(3)
「康妃娘娘過個生日真是排場得緊,看萬歲爺這般寵她,真叫人羨慕。」
「趕明兒選淑女了,你也朝萬歲爺眨眨眼睛,保不准下個就是你了~」
「哎呀,盡胡說些什麼!陸梨,你在朝哪看呢?」
「嘢?……沒朝哪兒,這就過來了。」
「嗤嗤~我說你也真是,打從進宮起就沒見你犯過錯,今兒倒把路走岔了。」
路走岔了,有嗎?
那邊有個傢伙看起來甚面熟,可惜他背著個身子,只能看到腰帶上的一枚麒麟荷包。
不要去理他。
第108章 『壹』夜雨滂沱
「呼----」
「呼----滾,滾邊兒去!」
今歲也不曉得啥天氣,三月剛過就生出了花蚊子。濕氣太重,昨兒夜裡才下過一場雨,這不,午覺醒來天又陰了。紫禁城掩映在一片霧靄中,寂沉沉的如一張巍峨畫卷。
御膳房長條院子裡,隨堂大太監張禮用袖管撲扇著蚊子,亮綢的袖擺在頭頂上空一拂一盪,藍綠的刺繡花紋栩栩如生。
「放屁!」忽然回頭一聲吼,台階下跪著七八個小太監,嚇得肩膀頓時跟著抖了三抖:「在主子跟前當差,屁也是你能放的?叫你素日少吃些蔥蒜,不聽!挑著康妃娘娘跟前放,康妃是誰?那是萬歲爺跟前的紅人,就是有屁,你也得把它用屁眼子吸回去!」
「吱----」話還沒說完,耳畔又傳來一聲細微的詭秘聲響。
個不長進的,他抽抽鼻子,氣得抬腿便踹去一腳:「還笑,我看誰他媽再敢咧嘴!才睡個午覺的功夫,好嚜,又把粥給煮糊了,煮糊還不老實,給摻水進去!當萬歲爺的舌頭和你們一樣糙?那是有一點點不對味就能摁筷子。你們是有幾顆腦袋,讓咱家跟著擔驚受罪!」
他一邊罵一邊用笤子戳著人臉,把幾個小太監臉蛋都戳得變了形狀。唾沫星子濺到劉廣慶的耳垂子上,黏膩,劉廣慶耷著腦袋也不敢抬手去擦,只是高舉著磚頭一動也不敢動。他倒是沒偷懶也沒放屁,只貪吃了李柱子的一片花生糕兒。
宮裡的膳房,分外御膳房和內御膳房,外御膳房擔著整個皇城的伙食。打雜、布膳、司膳、送膳的全是太監,但個別大廚子是從宮外頭聘進來的,三餐干好了活,戌時宮門上鑰前打東華門外一出,在路北的房子裡和禁衛軍隔鄰而居,天亮了又進來。不像內御膳房,基本由尚食局的宮女擔著,平日給娘娘、主子們燉個精細藥膳什麼的,外御膳房只管飽肚子。
那大廚子因為自個不是太監,對太監就不寬容。李柱子說是娘娘吃剩下賞他的花生糕,劉廣慶十三歲正長個,憋不住饞和餓,就掰了一小口。回頭大廚子發現灶上少了一個,挨個兒把嘴巴聞過去,李柱子已經漱口了,他就倒霉認栽了。磚頭舉久了手骨頭打顫,還不能掉下來,掉下來得再往上加一塊,掉一次加一塊,他旁邊那個十歲的小太監這半個時辰已經加了三塊了,眼瞅著臉就要發綠,劉廣慶可不想死。
掌事太監吳全有跨門進來,身後跟著布膳的劉得祿,看見這一幕,不由蹙眉問:「這又是唱的哪一出?」
這年是天欽一十四年,吳全有已經四十六七了,穿一身紫黑的太監袍,身板依然是聳瘦的,只是鬢間添了些歲月的痕跡。聽說早年可是個下手狠厲的角色,宮裡頭除了戚世忠的帳誰都不買,後來溫和了幾年,天欽十年一場大火把御膳房一名小太監燒死,這之後就又復了一副生人勿近的黑臉做派,膳房當差的沒幾個不懼著他。
隨堂太監聞言趕忙解釋道:「一群新進來的小子,怎麼教也學不成,盡會投機取巧,叫吃得少些吧不聽,當著康妃娘娘跟前放屁,一個午覺的功夫,看把一鍋粥又給燒糊了,還偷吃!眼瞅著馬上一撥秀女大千人就得進宮,得趕緊著管教順手咯。」
吊尖兒嗓子裡帶著巴結與愁煩,像從鼻腔里困難吭出。
吳全有聽完,目光在幾個小的身上冷掃而過,道一句:「跪就跪吧,別占著路。」說完便抬腳走了進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