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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後來楚鄴便按著母妃的意願見了這個聞雙兒。這個內閣大學士家自小備受寵愛的幼女,並無半分世家貴女的嬌氣,似乎從第一眼見到他起便喜歡了他。與母妃也特別投緣,並且十分的孝順,時而自己做了女紅或是糕點,便送進宮來叫母妃品評。母妃自從遇到了她,每日也是諸多的舒心。楚鄴不忍薄母妃的意,這些日子便順其自然地發展著。

    此刻看著雨中清岧的小麟子,耷拉著太監帽兒依舊是一副世情不通。他便有些悵然與空茫。楚鄴眼目寂寥,輕聲笑道:「近日怎也不去找我,下雨了也不曉得帶傘。」

    叫雙兒去後頭與婢女共傘,把自己的一柄讓出來與小麟子。聞雙兒凝了眼跟前俊淨的小太監,目中微有訝意,卻也不多問,自去了婢女傘下。

    小麟子說不要,奴才有帽兒哩。手捧著腦袋,呼啦啦便跑進了雨中。她剛才說了過去找三爺、三爺不在呢,他聽了就忘記了,三爺有了心上人,不好去打擾哩。

    楚鄴的傘便滯在了紅紅高牆下。雨稀稀落落了幾點,很快又停了。風吹著小麟子光潔的小臉蛋,小麟子收拾起情緒,便往西二長街上去找她跑丟的小九爺。

    第96章 『玖伍』他撒謊了1

    雨後風清雲淡,三所殿內悄靜無人,楚鄎和錦秀蹲在空寂的台階前,正在低聲說著什麼。

    自從楚鄒把楚鄎叫去身邊後,皇帝便將錦秀調回了景仁宮。張貴妃對她依舊是滿面祥和的,但沒把她留在身邊。正好宮外別苑起火,年將五十的萬禧要歸宮,她就把她派去萬禧身邊伺候了。

    張貴妃原也是個厲害角色,太狠太毒的事兒她不干,但這些整治人的小伎倆還是見刀刃於無形的。放去萬禧身邊多好,與錦秀的三品令人位分相當,還讓她沒機會再去皇帝跟前現眼兒。錦秀心裡雖啞巴吃黃連,到底沒話說,面上還得叩頭謝恩。

    最近萬禧皇后沒入宮,她都在慈寧宮連著的壽康宮裡幫忙布置。雖不需要她這個大宮女親自動手,但那沒人住的宮殿灰塵滿面撲來,亦使她臉上的光彩略顯黯淡。

    琉璃筒瓦滴水下三兩點叮咚響,四歲的楚鄎筆挺挺站著,目中都是愧欠與不忍。錦秀蹲在他跟前,眷戀地撫著他的小臉蛋:「……哪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,這些都是姑姑做奴婢的本分。但不知何日得蒼天眷憐,安能再來服侍我的小九兒。」

    忽聽前方有踩水聲,看到小麟子條長的身影兒往這邊過來,便哀涼抿嘴道:「姑姑剛才說的話可都記得了?鄎兒要照顧好自己與父皇,姑姑便是在這偏角的地兒受苦,心裡亦是知足的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鄎點頭應「嗯」,她摸摸他腦袋,便對小麟子笑笑站起來。

    細雨初停後涼快,風輕輕吹著臉頰使人舒適,小麟子正把太監帽取下來,檀木簪子盤著烏軟的髮絲,那男生女相的模樣兒好生醒目。

    錦秀現在幾乎可以感受到這就是另一個朴玉兒,一個被淨身了的男孩版朴玉兒。她猜著必定是當年那個不出氣的孩子沒死,倒叫他撿了一條殘命在宮廷里活下。

    雖是對他無仇無怨的,然而就是不想再看見,頂好能驅他遠遠地離開自己視線。

    但眼下最要緊的卻是萬禧,當年因為急於邀功,見孩子落地便惶惶然去了萬禧跟前。如今那老萬禧要進宮,怎樣才能從她毒辣的眼神下避過一條命,才是最應該考慮的……

    出慈祥門往前走,正是午膳光景,回去的路上送膳太監弓背駝肩的往來穿行。小麟子問楚鄎:「剛才她和九殿下說了什麼?」

    楚鄎有些神遊,答非所問:「父皇那樣孤獨,要怎樣的宮女才能讓四哥許可?」

    萬歲爺的宮女為什麼要她太子爺許可呢,小麟子答不上來,她心裡也亂亂的。兩個人各懷心事地默默走著,她的衣裳上掛了水,此刻風一吹便透心涼。想起楚鄺說的太子爺在宮外藏了個丫頭,她走著走著又忽然道:「他心裡裝著的可多呢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鄎小手伸過來,她便牽住他,兩個人跨過隆宗門,悶悶不樂地往東宮回去。

    ~~

    楚鄒把曹碧涵領回來的那天,小麟子正和楚鄎在坤寧宮裡戲弄桂盛。

    四十多歲的桂盛依然愛穿橘紅,喜歡自己陶醉在坤寧宮的方寸世界裡踱著他的外八步。半夜下過一場雨,露台上乾淨如洗,小麟子路過他身旁時給他的袍子濺了蜜,然後便和楚鄎躲在露台下,放了只大腳蜘蛛往他的袍子上爬。

    桂盛聽得哪裡蘇蘇痒痒,伸手去後頭摸一摸,坤寧宮的上頭頃刻便響起一聲吊尖兒狼嚎----「娘老子舅舅他大姑媽,打哪兒來這丑東西!」

    自打五歲那年小麟子放蜈蚣咬著了桂盛,腫了他的手指半個多月,如今桂盛看見這長腳玩意就膈應。他可能一個人閒悶太久了,逮著能說話的機會就不放過,罵起人來齒fèng里口水能噴三丈遠,如果不是皇帝聽不下去叫張福過來制止,他一罵能罵上個半天不帶歇氣。

    「嘁嘁----」兩個聽了捂嘴偷笑。

    桂盛啪啦啪啦踱過去,看見露台下抵著二顆黑腦袋,他就不走了。小麟子只得站起來,脆生生喊一句:「乾哥哥,是小九爺叫我這麼幹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對,是本皇子叫她這麼幹的。」楚鄎逮著尾音附和,有板有眼的。

    一聲「乾哥哥」把桂盛叫得顴骨直聳搐,但對著楚鄎卻沒脾氣,只得艱澀地擠出一縷訕笑:「無礙無礙,小殿下玩得高興就好,玩得高興就好~」轉而剜向小麟子,目光恨不得把她一爪兒捻死。

    宋玉柔穿著月白色團領袍從景和門下跑進來,滿臉都是幸災樂禍。他近日喜歡把自己穿扮得飄逸脫俗,用他文縐縐的話說這叫「謙謙君子兮,當溫潤如玉」。下半年個子也竄了不少,眼看著要超過小麟子了。倨傲地昂著下巴:「別怪我沒告訴你,你太子爺領著個女人進宮了。」

    女人?小麟子的世界裡尚沒有這個存在,他竟已用得那般順口了。

    小麟子咯噔了一下,勉強不信:「胡說,我太子爺不喜歡女孩兒。」

    宋玉柔見她這副惴惴神態,臉上更加得瑟了:「不信你自個兒去瞧瞧,他把壽昌王府的侍女領回宮來了!」

    小麟子便丟下楚鄎往東一長街上跑,風吹著她的太監曳撒撲簌簌響,那黑靴子箭步如飛,一路上鬼催命似的停不下來。

    皇極門外駐著一輛黑篷馬車,楚鄒著一襲玄色袍服正站在車前。車帘子撩開下來一個十二少女,扎著雙平髻,嵌兩朵絹華,著柳黃兒對襟褂子馬面裙。她手上抱著個包袱,似乎對眼前的景象很覺生澀,陽光刺著她的眼睛,她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而單薄的臉。

    楚鄒目中帶笑,指引著她往皇極門內走:「你父親的事還需要耽擱些時日,我也不便總是出宮,你便先在我宮裡住著。」

    「原來你是……我大奕王朝太子殿下。」她料想不到竟是遇了天下獨一的貴人,羞赧應好,音調兒儂軟。楚鄒聽了臉上有少年的驕傲。她愛慕睨他一眼,不自覺打量著滿目尊貴的琉璃黃瓦,鼻子眉毛眼神膚色都與宮廷里的女子不同。

    七月中旬的晌午日頭漸盛,樹杈上蟬鳴聲聒噪,樹葉影子打著人眼兒晃。小麟子和宋玉柔杵在綠蔭下看,眼睛裡便都是嫌棄,覺得他們的太子爺很沒眼光。

    宋木柔訥訥地說:「我早過說他惱你當差了,你還不信。」

    小麟子覺得楚鄒撒謊了。三皇子說過王府的造建許多都與宮裡一樣,只是格局小了些,黃瓦片兒換成了綠瓦片兒,其餘都差不離。王府里的奴婢也都懂規矩、見大世面,不會像這個女孩一樣眼睛看哪兒都是鮮奇,她剛才還差點走在了主子的正門裡。

    小麟子說:「她長得一點也配不上我的太子爺!」說著就呼啦啦地跟著跑進去。

    ……

    錫慶門外的空場上站著兩個太監,戚世忠與內織造局的掌印李得貴。

    李得貴弓著腰,瞄著那門內停駐的黑篷馬車,壓低嗓子道:「聽說把江南織造府進京述職的兩個官都抓了,看這面上靜悄悄的,只怕太子爺真箇還得往下挖……那能挖嗎?月俸就這麼幾個,家裡上下老小都指著養活呢,戚公公就這麼任他挖下去,大伙兒眼看都沒活路了。」

    戚世忠吊著太監陰長的嗓子,一襲蟒繡披風在風中舞動:「把抓的人弄死了,看他還往哪兒查?小太子初出茅廬還不知世道深淺,不撞點牆頭不曉得事理。你是什麼?伺候過三代皇帝的老人了,也不知幫他提點提點。」

    李得貴聽得一愣,好半天琢磨出味兒來:「公公,那……那兩個官員可都是掌著外交生意呢。眼瞅著中秋一過,西洋人要的訂貨單子就得出庫,這當口弄死了人,今歲得搭進去多少銀兩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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