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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就比方說張貴妃,最近皇帝去她那裡坐了兩次,喝了兩回茶,估計快要復寵了。因此這些打賞下來的鮮食也就不能全歸德妃娘娘拿大,兩個各自都得有比對方出挑的一份特色,還不能太明顯。再比如沈安嬪,最近沈安嬪吃東西沒什麼胃口,聽負責送膳的老賈說好像還有點吐酸,怕不是懷上了這當口沒敢說。皇帝這些年後宮去得少,也就是這沈安嬪那裡去得勤點,後宮多少年沒聽新生兒的哭啼了。因此食物要特別小心,容易犯沖的不能吃,得平和著點兒。

    「那黑羊腿肉燥上火,甭給慈寧宮送,一群老太妃不好伺候。」陸安海叨叨著,瞥見小麟子進來,便抬眼咕噥一聲:「幹啥來了?」

    他是更加的虛沉了,其實也不過六十出頭,但因為半輩子下等太監吃盡了苦頭,如今常年靠砒石治風濕,因此老得肩膀都快要哈拉下來。

    似乎不知從什麼時候起,小麟子對他說話開始變得很軟和。她還記得小小剛學會走路時,陸老頭兒給她唱關公戲時的模樣,吭吭啐啐吊了半天嗓子都不帶喘氣,那時候他在她幼小的眼裡丑得像一條老苦瓜,但與現在對比之下可算是年輕了。

    小麟子說:「我拿糖來了。」翻箱倒櫃半天,又接著補一句:「我不吃,給太子爺的小九爺吃吶。」

    陸安海本來還想碎碎念她小心牙長丑了丟差事,眼睛一瞥,那廂皇九子早已不知道什麼時候隨進來了,就直愣愣地杵在廊檐下站著,盯著小麟子手上的糖罐子直舔嘴兒。

    這個孩子長得跟孫皇后宛如一個模子,陸安海可憐他剛生下來就沒了母后,嘴上也就吭不出什麼。人老了都寵慣孩子,愛吃吃吧。

    小麟子拿糖也不捨得多拿,怕把楚鄎的牙吃壞了。用一條竹篾片子卷了一截短短的麥芽糖,黃不澄澄的,不過她小指頭粗細,黏著絲兒的帶出去給他吃。

    楚鄎一小口一小口舔得小心翼翼,從御膳房一路舔到廣生左門外,差不多也就舔乾淨了。風再一吹,往前到了皇帝的御書房便聞不到味兒了,也不怕挨訓。

    東一長街上風從北向南逛,吹著人臉上涼涼的,他舔完了還捨不得扔,一直貪婪地吮吸著。眼瞅著就過鍾粹宮了,小麟子輕輕用手扯,然後便在他戀戀不捨的眼神里,把竹篾子扔去了地板上。

    景陽宮裡靜謐無聲,跨進去往後頭走就是御書房。晌午陽光打照著空落的院子,那高紅殿門內顯得有些幽暗,皇帝正坐在裡頭翻著書。

    自從錦秀和楚鄎從隔壁離開後,楚昂便顯得很孤寞。從前是楚鄎墊著凳子趴在御案上看他批閱奏摺,錦繡在院子裡剝蓮子,時而望進來輕輕綻顏一笑。那種感覺在它還存在的時候很平淡,不覺得有甚麼,如今走了,卻忽然總有些空缺的異樣。

    皇帝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,旁邊侍立著年老的太監張福。

    楚鄎走進去拜了兩拜:「兒臣給父皇請安。」

    幼小的年歲人格總不易定型,他去了楚鄒那兒之後又不自覺以楚鄒為榜樣了,開始對著他的父皇一板一眼。

    楚昂其實並不願這個兒子與老四一樣,他的四子這天下只須有一個便夠。他希望孫香寧身後遺下的幼子,可以免受那些人心與朝政的束擾,做個無憂安寧的閒王。而楚鄒,楚昂相信他年必定護得楚鄎很好。

    卻也置喙不出什麼,因老四的努力他都看在眼裡。楚昂不想再為孫皇后的事與這個最為倚重的兒子有衝突……他已在日漸長成。

    便頓筆笑道:「我兒平身。近日吃著睡著可好?書讀到哪兒了?」

    第94章 『玖肆』千嬌百媚

    楚鄎答:「兒臣尚好,書讀到《商書。伊訓》了。」

    果然快進了許多,皇帝又問:「聽說去王府了,大哥大嫂對你好麼?」

    楚鄎的眉間浮上一縷幸福:「好,兒臣喜歡大嫂蒸的點心,大嫂叫兒臣常去。兒臣看見父皇年輕時候寫的字了,還有母后為父皇畫的畫像,可丑。」

    說著「嘻嘻」捂嘴笑,眼裡有孩童的戲謔。

    御書房靜肅的光景似乎因著他的笑聲,立刻變得活泛。楚昂想起彼時在王府與孫香寧悉心相伴的日子,那般遙遠又溫暖,不免感慨。心境卻是因此而放鬆起來:「你大哥還將那些保存著,叫朕倍感欣慰。」

    幼小的眸瞳總是擅於捕捉細微,楚鄎凝著御案上楚昂孤單的肩膀,他愛他的父皇,便體恤道:「父皇冷清,可要兒臣回來陪伴?」

    楚昂笑道:「不了,我兒漸長,待中秋過後亦要在擷芳殿予你安排教習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鄎因為那日在院中聽見四哥與父皇的一番對話,只道作為一個皇子不應對人軟弱依纏,因此不敢過去與父皇撒嬌,便雙手伏地拜了兩拜退出門來。

    那小而寬的袍擺隨著步履一晃一晃,小麟子候在院外,正在同樹杈上兩隻鳥兒瞪眼睛,看見他出來便牽住他的手。

    「太子殿下用心,九殿下近日成長頗多。」仙鶴腿香爐旁張福懷抱拂塵,年老閹人沙澀的嗓音低低響起。

    這座宮中的主位,也就獨有孫皇后與太子才得他幾次主動開口。

    金字高匾下,帝王的玉龍金冠襯著楚昂清削的面龐,楚昂笑笑收回眼神,沒有說話。

    幽窄的宮巷內清風徐徐,從景陽門出來路過鍾粹宮時,看到那根竹篾子不曉得被誰人踢進了門裡。楚鄎忍不丁又舔嘴唇:「我四哥小時候可吃糖?」

    一邊說話,眼睛卻一直眷戀不舍地盯著那個悄靜的院子。錦秀走了,裡頭無人無有聲息。

    但其實在那個院子裡的時光是他的最美好,然而那日所見一幕,曉得太子咄咄的氣勢是連父皇也據讓幾分的,他便不敢忤逆。

    小麟子牽著楚鄎的小手,抬腳跨出矮紅門檻。曉得楚鄎處處以太子爺為榜樣,便應道:「是,太子爺從來不稀得吃糖,他牙可好了!」儼然不知她太子爺在還是只黃柿子的時候,曾在她炕上啃過糕兒、跳過殭屍呢。因不想楚鄎觸景生情,便說要帶他去楚鄴的皇子所逗狗兒。

    三哥從來對人暖暖的,楚鄎便點頭答應。

    七月的御花園裡紫薇花盛開,綠葉點綴著滿樹的奼紫嫣紅,顯得別樣綺麗。七夕在宮中亦叫女兒節,姑娘們這日用麵粉捏成各種小物狀,叫作蒸巧悖悖與烙巧果子。午後還有丟巧針,太監提前兩日護著水盆在日頭下暴曬,七巧這天水的表面便會生出一層水膜。把繡針投下去,看水底的針影,倘若有成物成型成花成獸者,便是丟針人乞得織女娘娘的巧了,倘若只是一條或粗或細的影子,則暗示著那人拙兆也。

    來的都是一群尚未出嫁的嬌女千金,假山石徑旁擺著織錦小桌,有在提前練習投針的,有圍著桌兒一起繡乞巧荷包的,鶯鶯切切,嗤嗤漫語,花團錦簇般熱鬧。

    浮碧亭下楚鄺著一襲靛藍色亮綢織錦袍,正倚在亭柱旁慵懶而坐。十七歲的楚鄺,生就楚氏皇族的面白而俊,稜角卻剛勁,上唇略厚而下唇薄。那冷鷙的目中有叫人心動的不羈與散漫,清風拂動著他的袍擺,貴女千金的妙目便頻頻不自覺地往他身上瞄。

    宋玉妍難免不放心,她正在亭中與幾個要好的小姐妹繡帕子,明明貼身侍女就在跟前,偏卻一會兒叫鄺哥哥幫妍兒拿摞紅繩,一會兒又叫鄺哥哥幫妍兒取下剪子。楚鄺自小被母妃逼著帶她玩耍,十年下來早已經對她麻木了,叫拿什麼,手往身邊紅木小盤上一伸,眼睛看都不看就給扔過去。

    女伴們不由嗔笑:「瞧,二殿下對妍妹妹的好,這天下也沒誰了。」

    宋玉妍最愛聽這樣的話,粉妝玉琢的小臉上難掩嬌色:「霞姐姐就愛說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她可沒亂說。古人云『身無彩鳳雙飛翼,心有靈犀一點通』,你們這呀,該是正正實實的『青梅竹馬』。」旁的幾個順著她的口風,艷羨附和。

    京城的貴女千金也按著各家的官職品位攏著各自的圈子,宋玉妍的這幾個屬於二公主楚池一派,論身家論容貌都是其中最最風光耀眼。雖說楚池的母妃張貴妃後來失勢,但宮中未嫁的公主只有她與一個半聾子不愛張揚的楚湄,加之她又一貫愛在皇帝跟前撒嬌討寵,因此絲毫不影響她的尊崇。今日她著涼不在,宋玉妍便成了裡頭眾星捧月的主角兒。

    宋玉妍打小被東平侯老夫婦寵如掌上明珠,自從楚昂上位後,她的身家也跟著宋家的崛起而蒸蒸日上,因此自幼養成個事事都要爭頭彩的性子。方才幾個圍著練丟針,她分明丟成了一條細影子,卻非要說是一枚花簪子。其實都曉得她在家中被寵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,針線幾乎是不拿的,她不愛拿針線,楚妙和老太太也從不逼迫她,本來上等人家的小姐又不靠針線吃飯。一眾女伴都曉得她的性子,心裡頭明白,只是嘴上讓著,簪子就簪子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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