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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楚昂看到張貴妃頷首垂眸的身影,默了默,便沉聲道:「既是來了,就過來吧。」

    殷德妃走在前頭,張貴妃有些躊躇,但殷德妃拉她,她略略一頓足便跟著過去了。殷德妃心裡有些酸,曉得把風光還出去的日子不遠了,這得到了又給出去的滋味到底不好受,只是面上沒表現出來。

    澄瑞亭下清風徐徐,宮女沏茶,楚昂端坐於正首,殷德妃與楚鄎柔聲笑談,張貴妃只是抿著唇不說話。

    五年多了,他都不肯賞臉見她一面,多狠的心。此刻這樣近距離地坐著,那英俊的五官、展直的肩脊,沁入骨髓卻又陌生的味道近在咫尺。張貴妃原本以為可以不愛了的,然而想起楚昂當年對自己的那些驕縱與恩寵,心中到底還是怨怪與辛酸的。但她也不想在他面前現可憐,便只是淡笑地凝著不遠處的蓮花。

    那目中的幽怨看在皇帝眼裡,皇帝便大略讀透她的心思。光陰走得飛快,她三十五歲的臉龐已不同於昔日青春光彩洋溢。到底是少年時一併走過來的女人,他看著她如今的沉澱,終是緩和了語氣,問道:「聽說睡不安妥,送了兩隻人參過去,近日可好些?」

    張貴妃垂下眼帘,應道:「勞皇上惦記,夏日炎炎,那人參還未來得及用。只在宮中燉煮了些清茶,倒還挺管用。」

    錦秀因著忌憚方才一幕,連忙輕聲附和:「貴妃娘娘熬的五花茶堪稱宮中一絕,奴婢得幸嘗過幾回,品入口中只覺五臟甘醇,甚是清心解暑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便順水推舟道:「如此,那朕隔日得空便也試試。」

    這就暗示當年一樁事兒過去了,張貴妃悄然緊了緊手中帕子。內心卻並沒有想像中痛快,抬眼瞅著錦秀嬌麗的臉龐……幾時倒成了她說一句皇帝便聽一句。

    做慈愛與感激笑笑。錦秀見了略顯惶亂,謙卑勾頭。

    ~~

    東一長街上小兒稚嫩的嬉笑聲迴蕩,楚鄒從近光左門跨進來,便看到九弟正繞著父皇與錦秀轉。一貫在自己與皇兄皇姐跟前拘謹的九弟,此刻顯得很快樂。楚鄒聽見他說:「父皇,兒臣只要父皇與錦秀就夠了。」

    那步履轉圈間,把錦秀撞到父皇的身邊。錦秀雙目泛水地看著皇上,是不掩渴慕與崇仰的。楚鄎見了,更加黏纏道:「好嘛~~好嘛~~父皇?」

    「好。」楚昂擰不過兒子,只得應了一聲好。忽而回頭看見楚鄒,便笑意揚展道:「太子如何在這裡?」

    這一幕親昵無間,卻讓楚鄒想起睡夢中的場景。心中不太舒服,走上前去恭敬叫了聲:「父皇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太子殿下。」錦秀搭手請安,藏了方才瀲灩的悸動。

    楚鄒卻是參透她心的,淡淡掠過一眼,轉而對楚昂道:「去前頭找父皇不在,小路子說在御花園,這便過來了。兒臣有幾件要事想與父皇商議。」

    楚昂便把楚鄎交給錦秀,楚鄎拽著他的袍擺不舍:「父皇今日在鍾粹宮裡用膳,錦秀姑姑親自下廚。」

    宮牆上有一隊螞蟻在爬,密密叢叢的,楚鄒微仰著下頜默默等待。楚昂轉頭間睇見老四思慮的鳳眸,有些欲言又止,父子二個往大成左門進去。

    關於江淮運河一事,皇帝後來有曾找過秦修明,秦修明也據實稟報了。其實當年馮琛開鑿的支道線路並無差池,只是那支道上有幾個彎道土質鬆軟易受衝擊膨脹,按照常規工程的造築難以預估風險,須得加固以絕後患。

    楚昂在早朝時與眾臣商議,朝中大臣卻一半支持,一半反對。此時北方謖真族日益猖獗,不時在邊關撩撥,小打小鬧了幾次仗,大奕朝也沒真正贏過他們。高麗那邊的態度便模稜兩可了,今歲春的進貢眼看七月了還未至,齊王楚曎也越發拖病滯留不歸。病什麼?他齊王少年領兵,身板兒就跟鐵打的,怎得隆豐皇帝一薨,倒把病氣過他身上去了?

    仗是一定要打的,而運河支道不過二年前才竣工,要出事兒也不至於說來就來。倘若現在修,則必又耗去國庫數百萬,哪兒來的軍餉打仗?

    楚昂命工部翻閱了這些年江淮一帶的降雨,推算結果尚可,因此加固彎道一事便暫且擱置。

    只楚鄒心中仍然道不出一縷憂慮。御書房「匯流澄鑒」四字金框匾額下,少年皇太子端坐側首:「江淮一帶富在層表,商賈大戶囤聚良田米麵,稻農與桑民卻猶捉襟見肘。若遇洪水災年,恐怕民間生亂,兒臣心中總歸不甚安妥。」

    那俊逸面龐上劍眉斜鬢,幾許愁緒。楚昂看在眼中是理解的,或如昔年高僧所說,此子命犯「太正」之氣,幼年幾經風頭浪尖,落得個事事沉謀省慎。

    楚昂便寬撫道:「我兒憂民之心叫朕感慨,正所謂內憂外患,此時內憂未起,外患卻已咄咄逼近……你十二叔,齊王,他還在高麗。」

    楚昂說得很慢,並未把話說全,但言下之意已表,大奕王朝自來君臣之間寡淡,人人心中都謀著私己的算盤。若齊王當年安分卸甲歸京倒罷了,他棄了京中家小遁去高麗十年不歸,若然高麗與謖真聯合,則直逼的將是皇權的挑釁。

    楚鄒無可辯駁,眉宇間的愁緒便消淡開:「父皇一言即是,兒臣悉聽教誨。」

    十四歲的他,鼻樑高挺,唇線冷薄,五官俊美如冠玉。著一襲玄色肩繡金絲蟠龍常袍,內襯素白交領,雙肩寬而腰窄束。那脖頸處已然生出少年過度到男子的痕跡。

    皇帝睇一眼,忽而柔聲問:「聽說此去江淮,從民間帶回一名女子。我兒年歲已漸長,可對朝中哪家貴女有意?」

    楚鄒猜著一定是小榛子把自己遺床的事兒對張福說了,對著父皇便有些赧窘:「是清河縣一名孤女,她父親吃了冤枉官司,被下在京中大牢里。央兒臣攜她進京喊冤,兒臣因在鄉間得她幾回藥糙供給,便順路將她帶上,並無其他。」

    大奕先祖慣常主張從民間擇良女為妃為後,但楚昂卻不希望兒子如此。他想要他左右臂膀有倚重,而不至於像自己一般孤寡無靠,瞻前顧後,步步為營,如履薄冰。

    楚昂便寬和笑道:「既是小案子,便放手去辦吧。若然無事,今日便先且到此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鄒卻未起身,像是躊躇了一瞬,繼而咬唇道:「父皇,兒臣有一事不明,父皇對錦秀……」

    楚昂其實在他方才猶豫的瞬間,便猜到他將要問的是什麼。自從九年前御花園□□之後,父子之間似乎都不約而同地不再提及後宮之事,怕一提起,便把彼此艱難建立起的情感再次生生扯開。便是後來杜若雲出現,宮中關於她的盛寵傳得沸沸揚揚,楚鄒也仿若未聽未聞,父子倆都很小心地維持著這種平衡。

    今日忽然這樣挑開,楚昂便有些不適,但還是耐著心問:「我兒想說甚麼,但說無妨。」

    第91章 『玖壹』是相親

    楚昂聽了有些不適,但還是耐著心問:「我兒想說甚麼,但說無妨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鄒默了默,應道:「兒臣前些日夢見母后,一個人靜靜坐在坤寧宮的暗影里。九弟從她身旁過去,她試圖張口喚他,九弟卻對她仿若無視。母后眼中傷感,卻又依戀難斷。兒臣每思及這一幕,心中便不忍……兒臣以為,」他頓了頓,忽而一氣呵成道:「以為父皇不當把九弟再給江宮女撫養,或如交給李嬤嬤更為安妥些。」

    楚昂當年的本意是要給張貴妃一個考驗的,後宮在孫皇后離去後須得有人主持,這個人亦須得有一定的威望或氣焰。然而這個機會卻不能白白舍與,須得讓她忌憚著這是孫皇后給她的恩。只是這個中的思慮,卻不便訴之以老四。

    楚昂沉著嗓音:「人道五十而知天命,李嬤嬤照顧朕與你母后,又照顧了你姐弟三人,如今再叫她照看老九,朕於心不忍。再則壽昌王妃孕中體弱,她近日頻頻出宮照拂,又如何能挑出多餘時間?」

    楚鄒打斷道:「兒臣以為,一個皇子不該對一個年長的宮女產生如此依戀。父皇可還記得兒臣幼時的那盤荷葉肉,彼時父皇用銀筷默默告訴兒臣,喜歡的便要深掩在心裡,曝之於眾則是一種隱患,兒臣一直銘記於心。而今對於九弟,莫若又是同一番道理?父皇當年既是把九弟交給貴妃,如今九弟年歲漸長,要接回身邊也應是接回坤寧宮,沒有再叫景仁宮宮女單獨帶養的道理。」

    少見老四在自己跟前這般強硬,他說來說去,終歸就是對錦秀那個宮女不接受。皇帝有些疲憊,想起方才東一長街上的一幕,猜著楚鄒定是因為那一幕誤會了自己。楚昂雖對那江宮女無意,但這被人揣度又或束縛細微的感覺卻是不甚舒服的。

    晌午御書房裡的光影有些昏幽,楚昂在金絲楠木雲紋御案上冷了面龐:「但鄎兒的分量與你不一樣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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