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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她手勁柔綿,是叫人舒適的。楚鄒原本沒注意她的小動作,發現了就皺眉:「別亂動,再動要壞事了。」

    見他眉目痛苦,小麟子這才收回手:「會壞什麼事?」

    少年青蔥伶俐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,她對他那裡沒有害羞。

    楚鄒卻不希望再繼續縱容她親密,到底是一個太監,便仰坐起身子:「和你說你也不懂。聽著,你主子爺今後是個大人了,今後該生分的就要生分,和從前可不一樣。」

    小麟子不落意地點點頭,往柜子那頭給他取褲子。他眼睛不自覺睇了眼她背影,又生氣:「一個太監,把屁股撅那麼高做甚,宮女也不見你這般臊。」

    小麟子最怕被人說屁股,每次二皇子從奉天門前路過,總是睨著她的屁股似笑非笑,叫她甚是窘迫。聞言忙把兩腿一閉,一邊挑衣裳一邊揚聲辯駁:「主子爺冤枉人,我沒撅。」

    「沒撅,你自己看。」楚鄒沒好臉色。

    她往後一瞥,還真是撅了,像一隻翹翹的鵝。但她可不是故意的,她打小吃東西就長屁股,從前爺也摸,摸了都沒這般嫌惡。

    那幾天用飯小麟子便不敢多吃肉,三餐盡揀著素的吃。這丫頭平素胃口極好,吃飯從來不挑食,老太監還以為她中了暑氣,帶去魏錢寶那裡把了兩回脈,搭進去兩盒子瑤柱蘿蔔糕。魏錢寶回回把糕都吃完了,才說好著呢,好得像只小老虎。陸安海問怎麼回事,她不敢說太子爺嫌她屁股翹,只得囁嚅道:「太子爺嫌我胖。」

    好個臭小子,這小下巴尖尖就跟瓜子一樣大,她胖哪兒了?小丫頭不長點肉還能看嗎?

    沒把陸安海好一頓氣,揪著小麟子袖子晃了晃,裡頭胳膊就根樹枝細,再不好好吃,再不好好吃回頭就跟安定門送糞的小五子一樣高,回頭看誰肯要你當差事?那小子他有多薄情,一準第一個就把你踢嘍。

    小五子是個矮墩子,打十三歲進宮就沒長過個兒,如今二十多歲了才沒比小麟子高多少,宮裡各局各衙門都不要他,最後給派去倒屎拉糞了。

    小麟子到底貪圖味蕾之欲,不幾天便又管不住嘴兒了。

    後來她發現不管自己吃不吃,長不長肉,楚鄒自從第一次尿床之後,每隔上七八天就得重複尿一次。他看著那般瘦挺挺的,不想精力倒是豐盛哩,精力豐盛的人才天天尿床兒。

    他尿了還不讓送去浣衣局洗,命小麟子單獨拿回自個的破院子,洗乾淨晾乾了送過去給他。

    每當他叫她洗的時候,那慣常清冷的鳳眸才會對她暈開一點點暖和,他求她辦尷尬的差事時才會賞她好臉兒。但他甚少笑,幾乎從小麟子四歲上遇見他起就不見他笑過,因此那偶爾的暖和便能叫冰雪消融。

    自從他開始尿床後,他的五官與身量便也奇怪的英展起來,身上似散發著一股道不出的男兒味,是叫尚且只有十歲的小麟子崇羨的。小麟子便毫無理由地被他融化,繼而對他的使喚沒脾氣地順從,竟連他腰帶上的那隻香囊都忘了要先打問清楚。

    「刷刷刷----」大下午天的紫禁城顯得異樣靜謐,日頭在樹蔭下影影綽綽,她就坐在台階上給他搓褲子,洗好了掛在繩子上晾曬。那褲子上帶著香糙澡豆的清新,是李嬤嬤教她調製出來的。李嬤嬤教東西可有一套,她好像都沒怎麼學卻不知不覺地學會了很多,她如今除了會煮食蒸糕,會fèng補清洗,還會調配花糙香料、胭脂水粉兒。

    風把少年皇太子杏黃的綢褲與錦褥輕拂,小麟子便把臉貼著那些面料繞圈圈。那柔軟的綢緞沾著她的臉,濕濕的水汽使她透不過氣來,就仿佛是她的太子爺在輕撫著她的臉頰兒。唉,她自己都不曉得她是有怎樣地迷戀他,繞著繞著就自己閉著眼睛甜甜地輕笑。

    「嘁嘁----」

    老太監時而懷疑小東西關著院子躲在裡頭幹嘛,某天好奇往門fèng里一瞅,瞅見一頂轉歪了的太監帽耳朵,鬼迷心竅哩。他心中便猜了個大概……嗟,這紫禁城裡歲月說慢又快,那蔫兒壞的小子,幾時就悄不覺地長成了。長成了也不干好事。

    第90章 『玖拾』並蒂蓮心

    清早的御花園裡彌散著淡淡霧氣,清涼意使人舒適。楚鄎勾著父皇的手,沿漢白玉隨廊走過來。兩旁池潭中綠葉承托著花瓣,紅的粉的潔白的,那是六月里盛開的荷花。

    父子二個人走得很慢,錦秀揩著小竹籃隨在後頭。不遠枝頭上鳥兒輕啼,楚鄎很是享受這樣的光景。他生來便是悽惶,能抓在手裡的很少,外人都道他受盡榮寵,但他內心深處卻是卑慎,處處小心揣度人臉色,只有在這兩人跟前才得以安然地釋放童真----一個是紫禁城裡他唯一仰賴的父皇,一個是一手帶大自己的宮女。他們對他無限寵護。

    水中有魚兒在嬉戲,楚鄎眼尖,趴著欄杆往下看:「父皇,有金魚。」

    這是直殿監管事每隔一段時間叫放進來的魚苗,都不過小指長短,游得飛快。楚鄎從錦繡的籃子裡抓了把魚食投進去,頓時一叢叢便圍攏在他的目下。楚鄎特別憐疼這些小東西,仿佛總與自己的身世同病相憐。

    一邊眨著眼睛看,一邊呢喃:「魚兒魚兒慢騰騰游,你們這樣小,可有魚媽媽疼愛你?」

    這是他幼小心靈中過不去的坎,宮人們越是對他訴說母后的端賢莊惠,以及母后與皇兄皇姐們的相惜相親,他心中的缺憾便被襯托得越發空落。

    那稚嫩的小臉倚著欄杆,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著,裡頭是瀲水的黑眸。楚昂在旁看著,便又想起孫皇后淑柔而俏皮的嬌顏,他心中便又觸動了情殤。

    這個她用性命遺下的幼子,與別的孩子都不一樣。不像老四,襁褓時哄在搖籃里,嬉戲時兜抱在懷中,從出生自九歲封太子前,皆是黏纏著他的母親。而鄎兒卻是孤單的,因為沒有了母后而心生驚恐,那幼小的哭啼聲響徹在孫皇后剛剛離去的東西六宮,響起一聲,楚昂的心便如同刀剜般抽痛一下。

    楚昂輕撫兒子臉龐,笑著寬撫道:「雛鳥羽翼豐滿,便要飛離母巢,幼魚長成亦要遠走,學會暢遊江河湖海。我兒他年也終將離開父皇。歲月漸逝,父皇會慢慢變老,如你母后一般離開。你母后只是提早走了,由父皇代替她陪伴你,父皇給你的愛是雙倍的。

    楚鄎一聽父皇也終會離開自己,頓時傷心地抱住楚昂雙腿:「兒臣不要離開父皇,父皇也不要變老,兒臣和父皇一起變老,一塊兒去找母后。」

    那小臉蹭著楚昂明黃的袍擺,叫已然三十好幾的楚昂不禁動容。這是一種小兒由自心底的依戀和不舍,與楚鄒幼年時的清淡、崇拜與默默無聲的心有靈犀是不同的。楚昂摸摸他的小臉蛋,揩下來幾點淚珠,便戲謔他一句:「傻小子,光陰豈能容人倒轉麼?」

    那話中深意愴然,仿若恨時光不得叫孫皇后回還。錦秀在邊上看,看著皇帝筆挺的英姿,目中便浮上憐恤。打天欽元年楚昂進宮起,她便在旁默默地看了他十年,他的雅雋,他的冷淡,他的笑與怒與愁緒和孤單,一切皆印刻在她的心裡眼裡。她想她應是懂他的。

    錦秀看著池中一朵並蒂蓮,輕訴道:「灼灼荷花瑞,亭亭出水中。一精孤引綠,雙影共分紅。兩朵花瓣尚可同心,皇上對娘娘的一片思念,娘娘在天的另一頭,一定也能感知的。」

    說著從籃子裡撒下一點魚食。

    楚昂正自拂袖,手便與她碰在了一處。錦秀指尖一顫,怔怔地縮回。

    皇帝卻是淡然,自孫皇后離開之後,他其實對後宮的顏色幾乎淡漠。因見她羞赧,便寬和問道:「你也會吟詩?」

    錦秀低頭:「奴婢自幼喜好讀書識字,奈何家貧。如今素日陪伴九殿下,自己便也在旁學了不少。」抿唇對楚昂一笑,卻忽瞥見對面一行後宮主位奼紫嫣紅而來,連忙微微勻開些距離。

    玉翠亭旁,殷德妃與張貴妃盈盈曼曼往這邊過來,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說著話,忽而看到荷潭一幕,殷德妃便道:「姐姐這個大宮女,倒是生得討巧。」

    這些年六宮諸事皆由她代管,她走的位置稍比張貴妃靠前些。但心裡曉得這些早晚是要還出去的,否則皇帝便不至於把老九放在景仁宮裡養。因此雖則比張貴妃年長,嘴裡頭依然叫她姐姐。

    張貴妃也看見了,果然這奴才人前人後兩面,從前在景仁宮裡多少年沒有表情,便是最近時常回來請安問候,面上也是恭敬拘謹,怎料背著自己卻在皇帝跟前這樣生動。

    但她如今卻是無奈何的,想要拿回後宮的權利,她暫且還離不開錦秀。

    張貴妃便皮笑肉不笑道:「德妃說的是,這是她自個兒的造化。」

    殷德妃陪著笑笑。

    都曉得老九在皇帝心中的分量,不好去破壞他父子的雅興,這會兒便不知該繼續還是後退了。兩人搭著袖子,對著荷潭那邊揖了一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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