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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到底自己現在還是個沒有任何權柄的奴婢,還須得仰仗張貴妃的鼻息,錦秀連忙解釋道:「皇上誤怪,原是九殿下近日想念貴妃娘娘,貴妃憐他幼小,怕奴婢一個人照應不過來,便派了劉嬤嬤一同幫襯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一目不錯地睨著錦秀的臉,卻把她的惴惴看穿。其實張貴妃的性情他是深諳的,天生就是個愛出頭卻又心眼不夠壞的女人,他此生都不會再立中宮,之所以要晾她這麼多年,便是預備在後來的日子裡用到她。而在用之前,則要讓她深刻地明白,倘若要與他楚昂相安無事,那麼孫香寧的,所有,都是她張敏動都休想妄動的。

    但她這些年的表現還是謹守本分的,楚昂明白她的心思,亦準備恢復她的尊崇。只是在那之前,他必須要讓她明白,她如今和後來的一切都是得益於撫養老九。

    楚昂便作板著臉道:「宮中這樣多奴才,倘若果然缺了甚麼,朕又豈會置之不理?」

    錦秀便有些緊張,她這條偷生的性命實在卑如螻蟻,那天遇見了宋岩,也不知道宋岩會把自己如何。當年他與朴玉兒歡好一事,如今也只有自己曉得,無證無據奈何他不得。但他若把自己是前朝淑女一事捅出,那麼她如今所得到的、更或者心裡想要得到的、正在越來越靠近的,則頃刻便要從雲端跌落。

    除非戚世忠肯幫自己,但那也必須自己先要有利用價值。因此暫時尚且萬萬不能得罪張貴妃,除非自己某一日站在了高處,手上有了可與人對峙的資本。

    錦秀連忙柔聲應道:「娘娘對人一貫是溫和體恤的,尤其是皇上。後宮瑣碎紛雜,許多事兒她怕皇上費心,早早便替皇上打點周全了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鄎見江姑姑為難,亦啟開小嘴,倚著楚昂的膝彎道:「貴妃對兒臣似若親子,父皇不要責怪於她可好?」

    他聲兒柔軟稚嫩,因著自小寄養,養成了敏感憂患的性格,生怕父皇牽罪與貴妃,惹得貴妃心裡嫉恨。他最怕回景仁宮裡請安時,那種明明隔閡著卻又臉上帶著笑容的親熱。

    聽兒子開口,楚昂這才順水推舟道:「既是九兒與江令人都這麼說,那便留下吧。近日東北新進貢幾棵人參,聽太醫院說貴妃睡得不太好,便著人給景仁宮送去一份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。」老太監張福手抱拂塵哈腰,示意劉嬤嬤走。

    皇帝這短短兩句話,卻是輕描淡寫地給錦秀提了身份,成為正三品的女官。但到底是五年來頭一次給了張貴妃台階,劉嬤嬤不敢費舌,謙恭一伏,忙不迭地往景仁宮去送信。

    桂盛進來通報。

    楚鄒立在殿外廊廡下看著這一幕,神思便有些凝重,亦是錯愕的----才去了兩個月不到時間,父皇與錦秀的關係竟已融洽至此。

    從前不管是楚池小的時候,還是前些年照顧小九,錦秀總是靜默地與父皇隔開三尺距離;而父皇,即便是逗玩著小九,目中也從來不會關注到錦秀的存在,更何況記住她的名字……那般自然而然。

    他心中這般憂慮,面上卻不表露。只踅步進去,雙膝跪地做叩伏禮:「兒臣參見父皇,父皇龍體安泰。」

    楚昂抬眸看過來,看到十四歲的皇太子,平肩窄腰,修長頎俊,那眉間氣宇持重練達,儼然已頗具睥睨蒼生之風骨。尤是此番去江淮辦差出色,朝中大臣紛紛上書好評。他目中甚是欣慰,便伸手虛攙:「起來吧,昨日恐你路途疲累便未叫你過來,休息得可好麼?」

    楚鄒應好,默了默又含蓄道:「方才去前頭找父皇,小路子說在母后宮中。兒臣一路過來,聽見殿內這般熱鬧,竟還有些恍惚。」

    楚昂展眉,語帶戲謔地看向楚鄎:「你九弟也已開始蛀牙,這讓朕想起當年你被皇后拔牙的情景,一時有些觸景生情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鄎怯怯地叫了聲:「四哥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鄒摸摸他粉嫩的小臉,暖暖地把他拉至自己跟前,讓他貼著自己站。楚鄎便規規矩矩耷著手站定。

    「奴婢請太子殿下安。」錦秀對楚鄒施禮,面帶笑盈盈。

    她笑得這般柔和親近,楚鄒有些不習慣,這不是一個宮婢該有的省慎笑容。他便頷首點了下頭,把目光錯開她去不看。

    錦秀得到這般冷傲回應,一時有些尷尬,便謙卑地斂回眼神。

    楚鄒望了眼周遭的擺設,其實一應物事都差不多,然而卻道不出那股微妙的變化。原本坤寧宮裡是朴寧的,像鋪著一層淡淡的霧蒙。母后彌留的氣息仿佛讓時光在這裡凝滯,散不去的是回憶與惦念。但如今,那氣息卻淡了,空了,只剩下一眾沒有靈魂的木料器具。

    楚鄒便有些不解,因為倘若是叫李嬤嬤與桂盛,必然不會是這樣一種結果。坤寧宮的味道,只有從最初跟著母后經歷過繁華起落的人,才能夠深悟與描繪。

    便佯作笑問道:「太監們倒是神速,母后的舊物這樣快就布置妥帖?」

    皇帝舒一口氣:「多虧你眼前的江令人,多處細節皆是她在忙碌。」

    錦秀連忙謙遜道:「一直帶著九殿下在坤寧宮陪伴皇后娘娘,每一樣細節都不知不覺刻在心裡。奴婢不敢得誇讚,能為皇后盡孝是奴婢的福分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鄒聽了果然甚不舒服,原來是通過這個大宮女的手,她不過是景仁宮裡的奴婢,又如何諳知母后的芳華?便不由自主地擰了眉頭,不發表什麼。

    錦秀察覺太子對自己的隔閡和輕視,笑容便漸漸斂了起來,不再刻意討好。而那股渴望到得高處的心,更因此而加增了。

    楚昂看出楚鄒似乎不喜錦秀,只當他是因錦秀出自景仁宮而心存芥蒂,因此並不以為意,只轉移話題道:「此去江淮差事辦得甚好,應能堵住那些嚼舌之語。前些日讀我兒來信,字句間似乎還有許多見解未盡,擇日可與朕詳談。」

    這次去江淮其實沒有太大動作,不過是恰逢甘霖緩解了旱情罷。不料朝廷上下卻一致的表彰太子識才尊賢、國之棟樑,這是楚鄒始料未及的。所謂高處不勝寒,身處東宮這個敏感的位置,被扶得越高則越須得步步謹慎。因此在進宮前,方卜廉業已諄諄提醒他,所有功勞皆能推則推,萬不可多貪。

    楚鄒連忙行跪禮:「是父皇英華殿戒齋祈雨,聖德感動了上蒼,使得天將雨露,解除災民之困。兒臣仰瞻聖恩,不敢妄圖功勞!」

    皇帝聽在耳中不免感慨,昔年那個天馬行空的淘氣四子終是練就了宮廷城府,便寬撫道:「我兒謙虛。對了,那運河修補支道一事多有爭議,近日你便好生將養休息,擇日將那秦修明一道宣進宮中,朕要仔細盤問。」

    楚鄒正要將此事稟予父皇,聞言拍袖站起來:「是,那兒臣先行告退。」說著謙謙一拱,徐徐退出坤寧宮。

    第88章 『捌捌』他尿床了

    巳時的日頭漸漸she出灼光,宮牆上的琉璃瓦被打照得閃閃一片。開始熱了,小林子站在交泰殿的廊檐下等候楚鄒,一縷陽光斜照在她的身上,把她白淨的臉頰兒曬得微微泛紅。

    隆福門頭上有隻肥貓在閒逛,三片嘴兒里發出喵喵的低叫,那是慈寧宮一群老太妃們餵養的野貓。太妃們年老了都想積陰德,逮著野動物就喂,連夜耗子都不放過。她們自己老了牙咬不動,倒把紫禁城的野貓野狗餵得越來越肥。鎮日畫著鮮艷的妝容,眼線也描得長長的,笑起來就像一條繩子往上吊。歲月像把那座無人光顧的宮殿遺忘,忘記了把她們的性命帶走,她們往往活得很長很久。

    用老太監陸安海的話說,這宮裡頭得寵的漂亮的都是死得早的,天妒紅顏哩,能夠活下來的就不容易死了。她們的身上散發著一股老晦的味道,胭脂妝粉味兒卻撲鼻。宮裡頭的太監都煩她們,餵什麼阿貓阿狗,吃飽了滿地拉黑屎,一整日不停地掃。

    直殿監一個二十多歲的太監走過來,看見隆福門牆頭上的貓,便揮著手上掃帚作勢要打。

    「喵----」那貓驚嚇得跳到地上。太監左右看著沒人,就照著貓屁股狠狠踹了幾腳,把貓踹得直抽搐。

    小麟子一目不錯地看著。那太監忽而仰頭,看見她正正地站在露台上,臉龐不自禁一怔。小麟子忙把眼帘垂下,寬鬆的帽檐子遮住她的臉,剩下來一道瓜子尖尖的小下巴。

    戚世忠一襲江牙海水蟒袍在風中拂盪,高碩的身軀從台階下踱步而來,小麟子看見了,連忙叫一聲:「戚爸爸。」

    戚世忠正在思想,聞言看過來:「唔,杵在這裡做什麼?」

    算算他的年紀也差不多五十出頭了,然而看著卻是紅光滿面。那老鷹鼻子臉黑紅,走起路來氣場凜冽如鬼厲,聽說每天早起都要先喝一盅清茶順順心肺,然後再吃一碗鮮人奶。但這都只是傳言,不知道真假,說他每天手上都過著性命倒是真的。楚氏皇族的男子天性都多疑,他手下東廠的番子們每天都支著耳朵盯梢臣民,死個人都不用對誰稟報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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