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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小麟子連忙撅著嘴兒反駁:「吳麻杆兒給退回去啦。你腦門後長眼睛哩,你是個怪物。」微揚的語氣,反正是不服輸的。
耳聽著互相出賣得差不多了,楚鄒眼皮子微微動了一下,低叱道:「都閉嘴,別吵吵。」
他二個才知道他在聽,嚇得趕緊噤聲。但楚鄒也懶得再對他們動氣,自從在江淮遇見了十二歲的少女曹碧涵,他便微妙地與他們兩個隔出了距離,懶得再介入他們那些幼稚之辯了----不過就是一對腦沒開化的跟班與太監。只是沒想到二哥倒也對她感興趣。
那一覺睡得安靜而冗長,不在宮中時以為遠離宮廷必然是放鬆的,卻不知回宮後才是真正的魂至心安。他的心早也被鎖在了紫禁城。
睡著時總是異樣沉寂,修頎的身軀同幼年時一樣,帶著一縷散不去的孤獨。宮人們不敢打擾他,便無聲地挪了把凳子過來,把他的腿拉平了放上去。殿內光影清涼,那皂黑的靴面上濺著幾點路途塵土,小麟子愛寵地摸了摸,便靜悄悄地退了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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御膳房從下午未時起就開始準備晚膳,長條的屋瓦下,切菜的切菜,炒菜的炒菜,胖瘦高矮,忙不迭地。
「給我來點蒜沫子。」「倒點兒三年紹興老黃酒。」小麟子穿梭在各個灶台上,十歲男孩兒的做派,舉止間帶著靈活與淘氣。忽而從這裡取一瓢,忽而又從那裡抓一把,正在清蒸一條小鱸魚。到底是年歲還不夠,個兒還太矮,師傅們教會了她捏糕點兒、拌涼菜絲兒,蒸煮煲燉都會了,就是還不會炒菜。
都習慣了她對皇太子的忠心不二,一個個笑裡帶著調侃:「喲,多日子熄火了,今兒捨得開灶啦?」
她臉上也不覺得有什麼,揚著聲兒應道:「我太子爺回宮了,他瘦了!」
嘖,瞧這貼心,將來對自個兒小相公可能這樣?陸安海在一旁布膳,聽在耳朵里只是沒脾氣,正反奈何她不得。
吳全有背著手進來巡視,抬眼就看見小麟子在角落忙碌,小灶台上鍋蓋被蒸汽頂得咯噔咯噔響,她一條小魚蒸得鮮香四溢。
陸安海瞥一眼,沒好氣:「有毒哩,一見人回來就被沾了魂,有得鬧騰。」
說著擦擦手走出去。
廊檐下無人,傍晚夕陽打出一片陰涼,吳全有問:「都這樣了,年底還能帶得出去?」
陸安海吃了許多年風濕骨痛的藥,吃多了身體虛,特怕熱,耷拉著厚腫的苦眼瓜子:「這不是還不曉得自個是女娃兒嗎?不曉得就不知道動情,帶出去了難過是有的,隔上一段時間淡了就好,終究年歲還小。」
吳全有吭吭鼻子沒說什麼。
忽而那魚就蒸熟了,她小小試了一口,又往裡添了一瓢兒香醋。嫣巧的唇瓣貼著銀勺細品,儼然不關注他們在說什麼。出宮對於她,似乎是陸安海打小小就提醒過她的,不然她也不會省慎地攢銀錠兒。但沒有到那一天,她便並不知出宮對於她意味著什麼,依然是在這三丈紅牆下陶冶著她的幾尺宮廷生活。
做好了端去給楚鄒,傍晚申末酉初的時辰,紫禁城裡被霞光映得一片橙黃。日頭一落風就起來了,她曳撒隨著步履輕拂,臉上洋溢著和樂的喜氣。楚鄒一覺醒來精神好,端姿展肩地坐在膳桌旁,那膳桌上三葷四素,搭一碗雪梨銀耳甜湯,叫人賞心悅目。正中央擱一盤醉糟雞塊,將肥母雞加紅糟煮熟,醉糟而成,色澤淡紅,點綴翠綠香芹增色。
楚鄒正要掂筷子,她忙把盤子夠到他跟前。其實做得很不錯,骨蘇脆,肉軟嫩,味道醇香,食之不膩。楚鄒問她:「這道菜是你新做的?」
她答:「是。主子爺不在,奴才跟著李嬤嬤學,等著爺回來嘗。」
小子上樑揭瓦學淘氣,粉嫩小臉蛋被曬得有些紅。那眸瞳剪水似的凝著他,楚鄒原本打定主意回宮後晾她幾天冷臉,被她這樣黏黏乎乎,就有些提不起來勁。到底是管不住嘴啊,誰叫她專就拿捏了他的胃,便只是優雅地用著,不與她說話。
天花殿脊下只有他二個人,顯得空曠而靜謐,偶爾銀筷相碰的叮鈴聲也似盪著回音。他吃著吃著,便叫她:「回去吧,架子上那隻陶龜,拿去賞你。」
小麟子跑過去把灰不溜秋的陶龜抱在手上,卻並無有多少高興。她瞥見他腰間掛著的一個香囊了,那花綠刺繡的走針,一看就是女孩兒做的,一看就不是出自宮裡頭的。他掛得這麼若無其事,對她的打發也清清淡淡,她便看得甚刺眼睛。
……
清早的交泰殿露台上微風拂面,他換了身太子常服去乾清宮給他的父皇請安,腰間依然掛著那個香囊。
小麟子跟在後面看,看他淡黃色刺繡蟠龍的袍服襯著那紫底花綠的麻布香囊,怎麼看怎麼就是不般配。她就問他:「爺,腰上那個醜八怪香囊是你從前沒有的。」
一個太監,對主子這樣酸不拉幾的語氣,楚鄒聽了甚彆扭。父皇不在乾清宮,小路子說正與九弟在坤寧宮裡,他便又往後頭拐。清風吹拂著他冷俊的臉龐,他鳳目遠眺,輕啟薄唇應道:「是爺宮外一個朋友送的。」
朋友……「那朋友是公子還是小姐,怎生送個禮物這樣上不得台面?」小麟子抿了抿唇,又問。
楚鄒這次沒搭睬她,他比她年長四歲,少年過了十三四身量便突飛猛進了,小麟子清條兒的不過只到他肩下。那修長雙腿邁開大步,小麟子便跟不上他。自小習慣了奴才的走姿,跟在主子後是必須勾頭搭腦的。好容易跟上了,才想要發問,根本輪不到開口他卻又過去,她便只得一路碎步小跑著隨在他身後。
「嗤嗤,皇上看九殿下,門洞裡漏風了~」
「必是老四跟前那小太監給他吃多了糖,讓朕瞧瞧。」
幾隻雀鳥在坤寧宮肅靜的瓦檐上撲騰,已經修繕好的坤寧宮給人一種似陌生似熟悉的感覺。人尚未進去,便聽裡頭傳來男人、女人與孩子的笑談聲,似是歡喜的,很多年都不曾再有過了。自從母后走後,這座莊雅的殿宇便是靜謐的、朴肅的,母后彌留下來的味道,誰人都撼動不了,拂之不去。而此刻卻是忽然的鮮活起來,恍惚勾著人以為光陰倒轉。
楚鄒微微蹙了蹙眉,莫名的有些不好,但又帶著一絲道不出的好奇與祈盼。叫桂盛進去通報。
第87章 『捌柒』三品令人
新制的三彎腿羅漢榻在匠師的特意打磨下,現出經年使用過的啞光,看著便如同與從前無異。四歲的楚鄎站在錦榻旁,張著嘴兒喊「啊----」
楚昂用銀片子壓著一看,便看到他蛀蟲的兩顆小門牙,黑洞洞的,詼諧又可愛。
錦秀跟著俯身,忍不住捂嘴「噗嗤」一笑。
楚昂這會兒心情好,愛寵地捏了捏兒子粉嫩的小臉蛋:「像他的四哥,老四當年亦是掉牙早。」
錦秀聽了附和:「人都道九殿下聰慧懂事,像當年的太子爺,這是皇后娘娘在天有靈,用慈愛關照著。」
提起孫香寧,楚昂又不禁感慨,嘆道:「但願他兄弟幾個手足情深,朕也好告慰於皇后。」
「是。」錦秀低下頭,驀然發現與皇帝的臉龐不知覺間竟湊得這樣近,她便情不自禁地凝了一眼。
自從搬出景仁宮與皇九子獨住之後,錦秀的位分便和普通宮女不一樣了,雖皇帝沒有給她特別提職,但是宮裡奴才們看見她,對她的態度卻已然分外恭敬。她的穿衣打扮也已經可與從前不同,不再像尋常宮女子那般,常年兩套沒甚麼裝飾的紫衣綠裙。
此刻著一抹櫻色斜襟素花衫子,下搭烏青色綴流蘇瓔珞馬面裙,那貼合素雅的穿著將她莞爾身段勾勒,胸線顯得那般豐盈有致。她的臉上化了一點淡淡的妝,不張揚的年輕嫵麗,這樣站在楚昂身旁,寵溺著他的兒子,便叫楚昂心裡莫名寧靜與溫和。這是自從孫皇后去了之後,許久不曾有過的踏實,楚昂長眸不自覺地與她對上視線。
三十已去半的楚昂,著一襲玄色團領升龍袍,五官依舊是清削俊朗的,和十年前那個初進宮的帝王仿佛沒有太大差別。錦秀不知他竟也會看過來,慌赧不知語,那雙頰漾開紅雲,楚昂便淡若無風地斂回心緒。
那邊劉嬤嬤站在殿柱下,臃胖身材勾勒出壯大的影子。錦秀忽然覺察,連忙謙卑拘謹,把後半句接上:「太子爺心疼九殿下,九殿下打小便銘記在心裡。」
皇帝因她忽然低頭,那短暫的寧靜錯覺便被破壞。他側目一看,看到那幾步外站著的一個新面孔嬤嬤,便凝眉問道:「你站在那裡做什麼?」
他慍怒時聲音從來不高,但那冷意卻透達人心骨。
「這……」劉嬤嬤兜著袖子不敢應,用眼睛瞥了瞥錦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