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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陸安海心裡就氣不打一處來,皇四子那小子,若不是被身份拘著,真該掌他幾屁股哩。容她在他身邊伺候著,他打小小就盡把她往壞處糟踐。
丫頭也是好哄,那壞小子必是心裡有虧欠,怕她告狀,給她新做了件九尾狐的綢緞曳撒,繡畢方紋的新靴子,連綰髮的簪子也都換了帶玉的。她也真就陶醉於其中了。她主子爺就算哪日把她命坑了,她也悟不過來哩,天註定的小冤家。
陸安海看著心裡就跟抽著疼,嘴上也不戳穿,歪著虛浮的步子一晃一晃走回去。但那幾天御膳房送進東宮的菜,就多了不少補養美容的蔬果,大意是想讓小麟子額頭的傷口快點好起來。
第77章 『柒柒』生分嫡親(+600)
時日匆匆,等到三月中下旬的時候楚鄒便開始動身赴江淮了。此次因為老寧王府大老爺生病,便依舊由馮深與工部侍郎葛遠、都水清吏司郎中秦明修一道前往,隨同去的還有太子少師方卜廉。
清早的坤寧宮露台上微風習習,內官監與直殿監的太監們搬動著桌椅木櫃進出忙碌。所幸那場火撲滅得及時,主殿樑柱等大結構燒得並不嚴重,大部分被毀的都是些床榻、褥子、器具等家什,因此修繕起來工程並不算浩大。
但孫皇后生前所留的胭脂盒子,被桂盛按著記憶去重做,雖則外表看著差不多,裡頭的東西卻變了味。而她親手塗描的那些瓶瓶罐罐,亦皆已被燻黑,匠師們盡最大努力做了修復,卻仍然留下許多拭不去的熏痕。
「夏後、殷、周之盛,地未有過千里者也,而齊有其地矣;雞鳴狗吠相聞,而達乎四境,而齊有其民矣。地不改辟矣,民不改聚矣,行仁政而王,莫之能御也……」交泰殿前的單檐四角攢尖頂下,皇帝正在逗四歲的楚鄎背誦。
楚鄎一段《孟子。公孫丑》背得朗朗上口,稚子挺著胸脯咬字清晰,聽在楚昂耳中不免感慨良多。這個是他在沒有孫皇后的情況下,一眼一眼看著長大的孩子,他甚至為他把過尿、換過尿布,甚至因為他的哭泣不止,而親自端著小碗小勺,像當初孫皇后抱著病弱的老五一樣,抱著他在殿柱下一圈圈地餵他喝下湯粥。所有的,皆因為生怕這個沒有母后疼恤的骨肉遭受委屈。
楚鄎因此對他也特別地黏纏,背完了便兩手環過楚昂的脖頸:「父皇,兒臣念得可好?」
他的黏纏是完全不帶父子君臣身份隔閡的,與二公主楚池幼年的撒嬌不一樣,與楚鄒幼年似患難之交的父子情深或崇拜亦不一樣,只是單純一種幼子對父母親情的依賴。
已是中年的楚昂憐愛地摸摸他腦袋,輕笑道:「鄎兒聰穎,你母后在宮中聽到了必定欣慰。」說著牽住他的小手兒站起來,一同望向對面洞開的高紅殿門。
清晨光線有些昏暗,太監們棗褐與森青的曳撒進進出出,楚鄎看著看著,眼裡頭便總是難免有哀傷。
他不像那些年長他很多的姐姐和哥哥們,擁有許多與孫皇后朝夕相處的回憶。對於孫皇后,他是全然沒有任何記憶的,一切的影像都只是從父皇后來畫的那幾張畫裡,那畫上的女人嫻靜淑柔,可真是好美啊,時而又俏皮,時而又嗔怒、嫵媚。還有一張被父皇壓在最底下,那張畫上的母后枯坐在鼓腿彭牙羅漢榻上,深秋落葉凋零,她眼裡有一抹寂靜空茫的憂傷。父皇時常對著那張畫一失神就是半天,忽而轉頭看向他,眼裡便有些欲說還羞的欠責。
楚鄎時常偷偷爬上父皇的龍座,一樣的看那張畫一看就是好半天。他聽說早逝的母后是個很好很受宮人敬慕的女人,便會不自覺地好奇她,並在幼小的心靈里假意勾勒著她對自己愛寵的畫面。而因著這張畫中她憂傷的眼神,他心裡便會惆悵。因為不能聽到她訴說自己的故事,她也不曾認真看過他一眼。他在這座皇城裡,除了父皇便只是孤獨。
風輕輕地吹過來,拂上楚鄎四歲的小臉龐,涼涼的有些溫柔,他猜是不是母后在撫摸他呢。
「父皇。」楚鄎叫一聲,仰著小腦袋望。
楚昂低下頭,勾唇笑了笑:「等修繕好之後,你母后就回來了。」
楚鄒著一襲斜襟勝色鷹爪團鶴紋長袍,踅上台階與父皇辭行:「兒臣此去江淮,必得耽擱不少時日,父皇與九弟在宮中切注意身體。」
此次皇太子出宮,不僅帶了老成持重的方卜廉,亦隨行幾名工部的水裡屯田官員,楚昂是放心的。看著這個年歲已十四,已能成為自己左右得力臂膀的昔年小么子,不免欣慰地叮囑道:「遇事小心定奪,若有疑難便請教方少師,又或是來信述與朕知。」
楚鄒應是。楚昂撫了撫少年修挺的肩膀,又問:「聽說近日痴迷雕刻,朕已叫人自長白山取上等紅松木,怕是等我兒回來,那木頭業已運至宮中。」
想不到父皇連這等小事都能悉心關注,楚鄒俊逸臉龐不由微赧,猜著一定是小榛子說的,小榛子時常被張福叫去問話。便恭敬道:「也就是得閒時用以放鬆,並不算痴迷。難為父皇這般費心,叫兒臣惶恐。」
楚昂微笑,並不見苛責什麼。
楚鄒便轉而看向楚鄎道:「九弟在宮裡多陪伴父皇,素日莫忘讀書寫字。」
「嗯,弟弟謹遵太子爺吩咐。」楚鄎拘謹地點點頭。
對於他的哥哥和姐姐們,他是規矩而生分的。渴望貼近,卻又天然地帶著點兒自卑。尤其對楚鄒,更是多了一層畏與懼。
他在太監們的交談里,聽說了不少楚鄒幼年的故事。知道景仁宮的養母張貴妃,因為母后和四哥而被父皇冷落,五年多了父皇沒有踏足過景仁宮一步。還知道二哥因為當年用腳絆了四哥,已至十七卻依舊困在皇子所不得出宮建府。但張貴妃與二哥對他依然是客氣的,每每縱容著他在跟前玩耍,也不親也不疏遠,目中總是帶著笑。孩童的心性總是敏感,楚鄎住在景仁宮裡是拘束的,因為明白了橫在母后與張貴妃之間的種種溝壑。
還有個曾經害過四哥的麗嬪和小七哥,聽說被打入東筒子盡頭的闈院裡,那道矮門緊閉了六年,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裡頭過得是人是鬼。
因此楚鄎對楚鄒是恭敬而畏懼的,生怕哪裡說得不對、做得不好了,惹了太子爺的不悅。
楚鄒憐愛地摸摸他小臉蛋,楚鄎的眼中也並沒有表現出多少留戀,只是不自覺地牽住父皇的袍角。
闔宮都知道楚昂視這個皇九子有如性命,楚鄒看了目中雖有悵然,卻並不芥蒂----假若母后還在世,她一定也希望父皇多疼愛這個小弟弟。他只是悵然彼此間拉不近的嫡兄弟情。
見楚鄎對自己並無反應,楚鄒便拂袍站起來,對父皇彎眉笑笑:「那兒臣便告辭了。」
楚昂應好,心中卻亦已曉得兄弟之間的生分。當初將老九交與張貴妃撫養,一則是因後宮需要有一個能者主持,而坤寧宮卻永遠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主母坐鎮,這才施予張貴妃一個機會。闔宮之中只有她有這分氣度,而施淑妃與殷德妃都不具備。
但遺憾業已釀成,便看著楚鄒健步離去的背影,溫聲對楚鄎道:「他是這個宮裡,除了父皇以外最疼你的四哥。所有人都可能對你不利,這座宮裡唯獨他不會。」
楚鄎這時聽不明白,只是懵懂地點點頭。
三名太監在搬動一面黃花梨十字連方紋隔扇,錦秀在邊上看著不對,便叫那太監稍等,上前道:「這屏風左右各嵌有一枚鳳頭鸞身的小拉環,公公可是把它漏掉了?」
時年已二十七歲的錦秀,身段依舊保持著姑娘的莞爾,胸滿而蜂腰,那略高的顴骨上笑容謙遜,卻不掩端雅氣度。
楚鄎跑過去晃她的衣袖:「姑姑在說什麼?」
錦秀彎腰應他:「在替九爺的母后糾錯吶,殿下可是要回去練字了?今兒正練到《孟子》第五章 ,奴婢替您記著。」
楚昂走過來聽見了,微蹙眉宇問:「屏風?你又如何知道得這樣清楚?」
錦秀連忙福了一福,輕語道:「奴婢這些年總在皇后娘娘宮裡看著,每一處娘娘用過、留下的痕跡,奴婢都記在了心裡。」
她微微頷首,下巴線條柔美,楚昂凝了一眼,記起這個是從一開始就在張貴妃宮裡默默當差的大宮女,這些年張貴妃虧了她,才得以將這個孩子照顧好。便淡漠道:「難為你這樣有心。」
錦秀不敢當:「承蒙萬歲爺誇獎。也並非刻意去記,只是許多的東西,看著撫著,久了那味道就不知不覺刻入了心扉。何況是皇后這樣惠澤六宮的好娘娘。」
楚鄎見錦秀搭著手謙卑說話,還以為父皇正在對她嚴厲,連忙踅過來道:「父皇不要懲罰江姑姑,兒臣喜歡她。」
說著小手兒牽住錦秀的袖子,信誓旦旦地,同舟與共的。那酷似孫皇后的眸瞳中噙滿悲憫,因著在宮中僅有這樣一個女人對自己是真的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