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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8 19:03:04 作者: 玉胡蘆
他便在心中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懟,只是隱藏得甚深,連怨懟的對象也不知該是誰人。繼而對紅男綠女之間的那些事兒,便產生了天然的厭惡。都是造孽。
後來時間久了,情愫便壓抑,漸漸地就很少再刻意想起來。
少年身量修頎,微閉著堅毅的眼眸,連洗澡也是那樣的裝死折磨人,累得小麟子氣喘吁吁。那隻鳥兒時而會在水中動一動,小麟子便會忍不住好奇。自從那回見過宋玉柔的之後,她尿尿的時候已經看了好幾回自己那裡,和小順子的不一樣,和太子爺他們的也不一樣。她便會趁楚鄒半寐的時候悄悄在水中捏捏它,想看看它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。捏了是沒反應的,又膽大地用一點力,楚鄒這時候就會皺起眉頭,輕啟薄唇喝住她:「別動,捏了疼。」
小麟子裝模作樣地把手移開,回去了卻苦悶不得其解,下一次看見李嬤嬤時便會忍不住問:「為什麼我的是小花瓣,小順子的是禿鷹?」
叫李嬤嬤怎麼答,怕她把這話又去問了別人,只好嚇唬她:「那是見你小,對你網開了一面,若要被人曉得了你的小花瓣,春花門內補刀子的可就是你了。」
小麟子聽得半信半疑,卻果然被唬住,在她後來當太監的那幾年裡,便不再對她與太子爺的不同再生糾結。
第71章 『柒壹』冬去春來(修)
冬日的清晨,霜雪裝飾著金黃的琉璃殿頂,宮巷清悄,往來無聲。嬰孩兒的哭啼打破安寂,一聲一聲雖微弱,在六宮之下卻顯得尤為清晰。這是個人人都注意的孩子。
一生下來就沒有了母后的小九兒,並不是讓人好帶的,夜裡頭睡得晚,天剛蒙蒙亮就睜眼。雖然是早產,但因孫皇后孕中的情緒舒然,兼之飲食調養得宜,身體卻是好的。生得粉白嫩俊,只是卻不讓人好親近,誰抱都是哭,不抱他放到床上更哭,哭聲讓人提心弔膽----
因為哭,很可能便讓有心人揣測,他是不是受到了不夠周全的對待。
張貴妃清早就醒來,已經好幾夜沒能闔眼了,眼眶看著都是憔悴。嘴裡只是哦哦地哄著,還不敢抱怨。皇帝給她帶這個孩子,外人或許不知內里深意,她卻曉得這其實是一種考驗,是給她反省的唯一機會。但她心底隱秘處是有些怨懟孫皇后的,孫香寧活著時叫自己吃了大跟頭,走了走了,還給她留下個燙手包袱。養得好是應該,養不好養歪了是過錯。這個孩子就像是天生與她張敏不對盤,送到身邊就是來折磨她的。她披著對襟褂子,早起頭髮都沒來得及梳,就算當年帶自己的兩個孩子也沒這麼勞心過。
將要九歲的楚池站在邊上,看著這樣的母妃是心疼的,或者說還有點怨恨這個弟弟。但是她已經長大了,知道許多話只能在心裡想著,嘴上卻不能說出口。
見小九弟哭聲漸弱,便輕輕道:「母妃也歇歇吧,都幾個晚上沒闔眼了。」
張貴妃嘆氣:「但能歇息早歇了,你瞅瞅我可能歇息嗎?」
確是不能的,那孩子像有靈性,怎生一聽到她要歇,聲兒又有些張揚的勢頭,連忙又兜在懷裡搖了搖。
楚池的貼身宮女錦秀站在邊上,錦秀一向是靜默慎言的,這時便低聲道:「娘娘不若讓奴婢試試吧,奴婢小時候家窮,帶過兩個弟弟。」
張貴妃也是真累,聞言便把孩子過給她。
「嗚----嗚哇----」不出意料的,一到錦秀懷裡就哇哇大哭,粉嫩的小短腿兒踢騰著,不肯給她抱。錦秀兜在懷裡哦哦地哄著,用下頜溫柔地蹭著他細軟的頭髮,不管他怎樣哭,都只是輕輕地蹭,輕輕地撫。他堅持了沒多少會兒,竟然真就弱了,抽泣著任由錦秀寬撫,貪婪這似母親般疼愛幼小骨肉的溫情。
嬰孩都是試煉人心的精靈,一樣的兜抱方式,有愛和沒愛他不用睜眼便能感知。張貴妃對他是真的沒愛,只有負擔。見錦秀可以,到底默默舒了口氣,左右楚池也大了,不需要再像小時候那樣事事悉心,便把小九兒交給錦秀照料了。
錦秀衣不解帶,夜裡不睡,清晨早醒,細聲柔語的。那孩子也是通靈性,到最後便認了她。未滿月的時候在屋子裡來回兜走,滿月後就抱出去,在院子裡逗著哄著,叫他看青松,看階旁的銅鐵缸子,女子輕柔的寬撫聲夾雜著嬰兒漸漸微弱的呢喃,是叫人心安的。
景仁門外立著一道小影子,穿一掛黑狐狸毛邊的小棉袍,腳跟前蹲一隻軟趴趴的小奶狗,嗚哩嗚哩。這時候便會默默地舒一口氣,然後戀戀不捨地從咸和左門下跨出去。
那是早起的小麟子,天蒙蒙亮時便睡醒梳洗了。聽見東六宮這邊隱約傳來嬰兒哭,心裡頭不放心,記掛著她太子爺母后生下的小人兒,生怕他在二皇子母妃這裡被欺負了,遙遠的一捕捉哭聲,便總要遛著狗兒過來瞅一瞅。
這宮裡頭怕是沒有小孩比她更好帶了,她的起居作息是非常規律的,白天在坤寧宮裡與李嬤嬤學識字,天黑了,當太監們把御膳茶房的灶膛桌面抹洗乾淨,戌時下了燈,便算是歇差了。清寂的月光下頂著頭頂的蒼穹,便往自個兒的破院子方向走。一路從白虎殿前的巷子裡穿,抬腳跨進最末的院子便是她夜晚一個人的歸宿。
宮中只有少數得臉的大太監才能有獨門獨戶的院子,其餘的都是睡玄武門外的大通鋪。每天卯時進宮、戌時出宮,一排炕頭連過去,夜裡打呼嚕撒尿,又髒又臭。她一個不上冊的小矮人太監,倒是很幸運地住一處獨院子。
院子不大,角落一棵老樹掛著枯枝,進去一排三間屋。邊上的兩間,一間給她堆了各種琳琅玩物,地上還疊著一條長蛇的方塊,蜿蜒曲折的,沒有收拾;中間一間給她的兩隻狗當了狗窩,大的是臊啞巴狗努努,另一隻是三皇子賞她的那隻小奶狗。努努現在整顆心都被那一窩狗崽給拐跑了,若不是三皇子給她的這隻奶狗,恐怕壓根兒就不想回來。小麟子給小奶狗起名叫「丟弟」,因為它是只小狗弟,而且它很笨,走路急惶惶的,四隻小短腿吧嗒吧嗒,老是在宮牆下迷路。
再邊上就是她自個兒的小屋了,夜裡回去把煤油燈一點,黑暗的四壁被燈光點亮,她便脫下袍子爬上炕,被子一蓋自覺地睡下去。心裡不記事兒,一夜睡得香沉飽滿,第二天卯時整點睜開眼睛,推開院門又是個美好的一天。
有時候睡不著,就會去擾吳全有的院子,就在她前頭,離得很近。吳全有這個人性格很孤僻,基本沒人造訪,門半掩著,太監的院子從來不上鎖,她一推開,男孩兒一樣的腳步聲輕快,不用跟出來看,猜都知道是她來了。
吳全有不當差的時候,大多是仰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,手上捻一串野山桃的桃核串。眼睛都懶得睜開,問小麟子:「睡不著了?」
「嗯,」小麟子說:「吳麻杆兒給我講故事。」
講故事這種差事是婦道人家哄孩子才幹的活,因為和小麟子住得近,倒是便宜了戌時出宮的陸安海,回回哄孩子睡的事兒都是他吳全有干。吳全有肚子裡那點油水這些年早就被刮幹了,她一聽故事就兩眼睛黑骨碌,聽得甚認真,聽完了問題問不完。
吳全有這時候總會很深沉地應她:「人活著就是故事,你自己就是個故事。」
小麟子可不好哄:「我要聽吳爺爺講的故事。」沒人的時候就偷叫他吳爺爺,搖晃著小身板兒帶著點撒嬌。
吳全有最擋不住她這樣,指尖珠串子一頓,然後就久久地沒聲音了,橫在靠椅上像一條晾乾的老竹竿。小麟子過去翻他的眼皮,果然眼珠子裡還聚著光吶,沒睡,沒睡就只得大著腦袋給她講故事了。
聽一百遍的故事她也不嫌膩,聽到小嘴兒連連打哈欠了,就自個踅回去爬炕上睡,天亮又開始她滿宮轉悠遛狗的忙碌生活。
最難過的該屬楚昂,似是為了麻痹內心的苦痛,終日忙碌著朝政,厲行督察,整飭綱紀。這段時間他的脾氣很差,面龐上看不到一絲笑容,從來寬嚴有度的人,一個聽不入耳便罰俸停職。朝堂上下一片肅穆,連後宮的妃嬪們也各個屏氣呼吸,生怕招惹了他。
他便越發是孤獨了,得閒只在坤寧宮裡久久地靜坐,坐到天黑下來,又一個人悄默地穿過交泰殿,回到前面的乾清宮裡去。露台上帝王身影削長,是清逸的,亦是孤冷落寞的。
有時候小麟子會在坤寧宮遇到他,他側著臉坐在那裡,一手撫摩著孫皇后留下的瓷瓶,眼神看上去是那麼的沉寂。几案上放著一盞李嬤嬤給他煨的湯,這是孫皇后囑咐的。楚昂是個好皇帝,需要有穩健的好身體,李嬤嬤便一直留在宮裡照料著,她這裡的飲食是完全不用擔心有毒的。放久了早已經涼卻,他卻忘了去吃。
小麟子知道這是太子爺英明神武的父皇,是這座紫禁城裡最尊崇的天子。也曉得他的父皇深深愛著他的母后,他們平素一個依偎、一個眼神對視,帶過去的都是濃濃的深情。